第2章 完美犯罪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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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好,可以借一下你的防晒霜吗?”

   我走到车厢的末尾,摘掉了我的墨镜,习惯性的挂在吊带裙的前襟,取下了耳机,一边熟练地缠绕耳机线,一边不客气地坐在了空闲的邻座,一边又客气地询问着眼前这位坐在最边上的陌生少女。

   而这一句最简单的问候,开启了我这一趟奇妙之旅的开胃菜。

  

  

   “你怎么知道我是中国人?”在少女费劲地将她的防晒霜放进她的大行李包之后,沉默良久,问出了那个疑惑了她许久的问题,“我也有可能是日本人或者韩国人,毕竟现在来斯里兰卡旅游的人可不少,不一定都是中国人,你为什么直接用中文问我呢?”

   “嗯,哈哈,谢谢你的防晒霜,你看我出门走得急,这种生活必需品都忘了带了,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我欠身致谢,但是暂时还不想回答她的问题。她说得没错,最近来斯里兰卡旅游的外国人特别多,整俩长途客车上坐满了各个国籍的游客,最扎眼的就是坐在前排的韩国人,从一上车开始就闹个不停,即使是中途下车吃了午饭,也没有任何想要午休的迹象,仿佛大韩民族的子民在公共场合有着永不耗尽的精力。

   “你就告诉我吧!”少女见我没有满足她,继续不依不饶追问道,“就当是防晒霜的回馈嘛!”

   “你这么一说我还真的不好拒绝呀,”我苦笑道,“不过这种事情真的很重要吗?”

   “你不说我会睡不着的。”少女露出了催促的表情。

  

  

   我摊开双手,耸了耸肩,放弃了抵抗,然后指了指她的手机。

   “一台很普通的爱凤,有什么奇怪吗?”少女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又不是华为或者小米这种国产机,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手机倒也不是重点啦,主要是你的随身行李里面,只有这一台手机,而没有带钱包,说明你是已经习惯了移动支付的人,刚才休息吃饭的时候,我也注意到你是通过扫码支付的方式付款的,也算是印证了我的猜想吧。”

   “哈哈,原来是这样。”少女恍然大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不过小姐姐你好厉害哦,就凭这个就能推断出我的身份。”

   “啊哈哈哈,运气好而已啦。”我谦虚地笑道。

  

  

   “小姐姐你有这么敏锐的观察力,你是做什么工作的呀?”

   一个简单的出场拉近了陌生的距离,原本沉闷的长途旅行有了很好的消解对象,少女与我都不再拘谨,两人很快就聊开了。

   “我吗?其实也就是一个写书的而已啦。”我没有说谎,我确实是一个作家——当然也不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作家而已。

   “不简单!小姐姐你的书肯定很好看!你有出过哪些书呢?”

   我想了一下,说出了一本书名。

   少女听罢,吸了一口凉气,“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本推理小说!难道你就是……”

   我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没想到在异国他乡也能遇到自己的读者。

   “我听说你不仅写书,而且还有传闻暗中帮助过警方破获过很多案件,真的是这样吗!?”

   我微笑着不语默许,当然是真的,很多时候都是在睡梦中接到电话,让我去现场,忙前忙后,对此我已经不爽很久了。

   “请务必与我合影一张!”少女开心地拿出了手机。

   “当然可以,但是不要外传哦。”我一边配合地摆好了pose,一边略带严肃地告诉她。

   “我懂我懂,你在出版界是出了名的低调,读者上百万,但是没几个人知道你长什么样,神秘感有助于销量吗?”

   “也不是,就只是想安安静静地写书,混口饭吃而已。”我诚实地回答道。

   “确认,很难想象,神秘的推理系畅销书作家,居然是这样好身材的大美女。”

   “所以啦,如果我不低调一下,小道消息就会开始满天飞,读者们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我的作品上了。”

   少女点头。

  

  

   “那,古小姐,你知道什么是完美犯罪吗?”少女话锋一转。

   “知道啊。”

   “那你遇到过没有破的案件吗?”

   “还没有。”

   “你认为存在完美犯罪吗?”少女似乎想了一会儿,问道。

   “嗯,怎么说呢,只要是人做出来的犯罪,一般都是有迹可循的,在我看来,不存在任何的完美犯罪。”我想了一下,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但是我遇到过哦。”少女一脸神秘。

   “哦?说说看?”我摆出了你要是唠这个我可就不困了的表情。

  

  

   “大概就是,我有一个同事,被入室抢劫,丈夫被杀害,自己被捆绑,然后家里值钱的财物被洗劫一空,但是嫌疑人至今都下落不明,”少女娓娓道来,“你有听过这个案子吗?”

   我摇头,换了一个坐起来舒服的姿势,准备听少女的描述了。

   “那我就从头说起吧——”

  

  

   “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周末,丈夫和妻子都在家,妻子约了一个好朋友过来,打算一起在外面吃饭,然后夫妻二人就在家里等朋友的到来,那天天气很好,丈夫习惯性地在阳台插着耳机玩手机游戏,妻子在卧室小憩,由于怕错过开门,于是家门没有锁,方便朋友来了直接进门。

   “但是不幸的是,没有等到朋友,却等来了恶徒,恶徒进门之后,用尖刀杀死了丈夫,丈夫临死前的哀嚎唤醒了妻子,妻子急忙出来看个究竟,却和恶徒正面相遇,妻子很害怕,本能地想呼救,却被恶徒一把捂住了嘴,然后被恶徒用身边的纱巾和胶带堵上了嘴,恶徒又用绳索将妻子绑了起来——双手手腕和脚踝绑在一起的那种。妻子被绑起来以后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倒在血泊中死去,而恶徒在搜刮完家里的贵重物品以后就逃走了,等到朋友来了以后,朋友第一时间给妻子解开了绳索,撕掉了胶带,让妻子报了警。

   “警方勘查现场以后,在门外的垃圾桶里面找到了沾满血的雨衣、口罩、手套和鞋套,现场没有遗留嫌疑人的任何痕迹,凶器是一把随处可见的日式菜刀,任何超市都能买到,而且看起来也比较旧,没有办法通过凶器锁定嫌疑人,案发的那几天外面的监控都不巧在检修中,没有拍摄到嫌疑人的踪迹,嫌疑人就这么人间蒸发了,至今都毫无头绪。”

   “怎么样,古小姐,有什么想法吗?”少女一脸期待地看着我。

  

  

   “嗯……我想想……”在确定记下了描述中所有的要素之后,我盯着前面的座椅背,开始整理这些线索。

   “凶手的体型是怎样呢?”

   “根据妻子的描述,是一个很高大的男子。”

   “丈夫呢?丈夫的体型如何?”

   “接近一米八的样子吧,也是比较健壮的男性呢。”

   “丈夫的哀嚎就只有一声吗?”

   “是的,因为丈夫的习惯是面朝阳台背对客厅,所以没有看到恶徒,是被偷袭致死的。”

   “唔……妻子在被绑起来之后,恶徒就没有管她了吗?”

   “是的,恶徒就只是拿了值钱的东西,然后跑掉了,没有对妻子做出侵犯的举动。”

   “门也没有锁?”

   “没有,可能是因为杀了人害怕吧,所以逃得很仓皇,没有关门。”

   “这样啊……为什么朋友来了以后就让妻子报警呢?自己代为报警不是更好吗?”

   “因为妻子对于一些细节更加熟悉吧,描述地址什么的。”

   “但是妻子之前嘴不是被胶带封住了吗?”

   “对,但是朋友很快就把胶带撕掉了。”

   “胶带是普通的透明胶吗?”

   “啊,是的。”

   “唔……妻子的头发是长发吗?”

   “诶?啊,对,是长发,跟我差不多呢。”少女对这个问题明显感到了意外,可能觉得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吧。

   我瞄了一眼少女的头发,披肩发。

  

  

   “怎么样?有思路了吗?”见我久久不肯发问,少女催促道。

   或许是天气有点热,少女拿出了一根长长的丝带,把自己的披肩发束了起来。

   “我要想一想,请稍等。”所有的拼图块应该是已经齐全了,现在就看要怎么拼起来了。

  

  

   “嗯,我知道结果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我一脸自信地看着少女。

   “哦?”少女的表情有些复杂,“你说说看。”

   “这是一起很完美谋杀案。”

   “嗯……嗯?不是入室抢劫案吗?”

   “入室抢劫只是一个伪装,警方目前还是顺着入室抢劫的思路来破案,肯定在各个黑市有布控,嫌疑人至今都没有销赃,说明根本就不是冲着钱去的,这是其一;其二,如果真的是入室抢劫,嫌疑人就没有必要大张旗鼓地准备雨衣口罩手套等物品,他一开始就是冲着杀人来的。”

   “你说的有道理。”少女恍然大悟。

   “听你的描述,我一直觉得有很多不合逻辑的地方,那是因为我一开始就被这个描述带偏了,但是如果思路稍微转换一下,一切都可以说得通了,并且,也将揭露一个惊人的事实——”

   “哦?什么事实?”

   “那个身形高大的恶徒根本就不存在,凶手就是妻子。”

   “不会吧?”少女露出了一抹惊恐的表情,“如果凶手是妻子,怎样解释她在被发现的时候是处于被捆缚的状态?而且妻子又怎样去杀死一个身形接近一米八的丈夫呢?女性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让她一刀毙命啊。”

  

  

   “因为你在一个问题上面撒了谎。”我直勾勾地盯着少女,她有些不自在,“就是胶带,我曾经问过,封住妻子嘴的胶带是透明胶吗,你说是的,但是这里就会有一个问题,普通的透明胶粘性并不强,单纯的撕下几片来封嘴,完全可以通过汗液和唾液来使其失去粘性,妻子本可以更早地呼救,根本不用等到朋友的到来;要用透明胶封嘴也有办法,就是用缠——一圈一圈地缠绕在嘴部,可以比较良好地达到封嘴的目的,但是这样做又有一个弊端,就是头发,头发肯定会受到胶带的影响,难以清理,所以在朋友来帮忙解开的时候,一定会在这个上面费很长的时间,但是朋友选择解放妻子的嘴,然后让妻子来报警,说明解封这个嘴一定就是撕下胶带这样很简单的动作——顺便,你当时描述的时候也用过撕这个动作,对吧?所以你在胶带上撒了谎,胶带不是普通的透明胶带。”

   少女无言。

   “既然胶带的种类特别重要,值得为之撒谎,那么这个胶带的种类一定蕴含了特殊的信息,那么胶带的种类有哪些呢?普通的透明胶?不行。双面胶?不行。纸胶带?不行。静电胶带?不行。工业胶带?不行。那么,还有一种胶带,就是医用胶带。对,当时封住妻子嘴部的,就是医用胶带。

   “什么样的人,家里会随手找到医用胶带呢?一般来说是医务工作者,不是医生就是护士,这说明了什么?妻子是一个具有医学常识的人,所以才能准确地把尖刀插进丈夫的心脏位置,一刀毙命。”

  

  

   “这只是你的推论吧,可以用的胶带有很多,而且仅凭胶带就能判断妻子是医生吗?有些牵强。”

   “当然还有一个证据能够证明妻子的关系,你刚才说妻子是你的同事,你自己就是一个医生,不是吗?”

   “你……你怎么知道?!”

   “哈哈哈,其实也不难,看这个就知道了。”我指了指少女刚才绑头发用的丝带。

   “这个丝带?怎么了呢?”

   “你这个绑丝带打的结,是外科手术时医生经常打的一种结吧?”

   少女怔怔地看着我,表情诧异。

  

  

   “然后再来解决你的第一个问题,妻子在被发现的时候双手双脚是被捆住的,如何杀掉丈夫——其实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如果说要控制一个人的四肢,什么样的道具是最好的呢?在我这里排第一的就是各种专业的戒具,比如手铐、脚镣等,这些是最为牢固,而且控制起来最为方便迅速的;排第二的就是各种塑料扎带,警方在控制大量人员的时候,如果手铐不够用了,是会选择使用塑料扎带的,也说明了塑料扎带的实用性很高;那么再往下排,什么东西是效果又好,控制起来的速度又快的呢?没错,就是胶带了。相比于绳索,胶带富有粘性,如果真的是恶徒要捆绑妻子,在手边有胶带的情况下,胶带就是他的最优选择——一圈一圈把手腕脚踝缠起来就好,不用打结,非常牢固,足以支撑到他抢劫之后逃走,但是为什么放着胶带不用,而要用绳索呢?原因也很简单,妻子可以在杀死丈夫之后,用绳索把自己绑起来,伪造成被恶徒绑起来的模样。而后朋友来了以后,第一时间解开了妻子的绑缚,那么这个线索也就没有了,警方也会从口供中默认是不能把自己绑起来的绑法。”

   “怎么可能,人怎么能把自己绑起来呢?”少女辩解道。

   “这很难吗?借你的丝带一用吧。”我满脸自信。

  

  

   少女解下了束发的丝带,递给了我,我接过以后,把双手背到了背后,凭借自己的想象,用丝带把自己的双手手腕绑了起来。

   “有一点松呢,不过已经有那么一点效果啦,你看,我的双手就被绑好啦,”我侧过身向她展示着我的成果,“可惜这里条件不允许,如果有绳索来绑住脚踝的话,通过脚踝的拉扯,可以收紧手腕上的绳结,这样也就更紧一点……”

   我尝试着解开丝带,却发现好像并不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哎,你能帮我解开一下嘛?”我向少女求助,但少女依旧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不为所动。

   我有些泄气,或许作茧自缚就是这种感觉吧。

   算了,暂时就这样吧,她总是会帮我解开的。

  

  

   “但是,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也不能排除是恶徒作案的可能吧。”少女回过神来,但并没有要帮我解开的意思,而是继续探究她的好奇心。

   “当然可以排除,”我苦笑道,“你想想恶徒是怎么来的?”

   “全副武装,有备而来。”

   “没错,如果真的有这么一个恶徒,那这一定是一场计划缜密的谋杀案,恶徒连雨衣手套口罩都准备好了,会在最后逃跑的时候不关门吗?会给妻子留一个活口,给警方一个机会指认自己吗?

   少女哑口无言。

  

  

   “我想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妻子前一天就将部分贵重物品处理掉了,提前做好了入室抢劫的条件,在案发当天提前邀约了朋友,约定了具体时间上门。然后她深知丈夫的习惯,会戴耳机背对门玩游戏,于是就穿好提前准备好了一整套的、大几个号的雨衣手套鞋套和口罩——我猜鞋是丈夫的鞋——以及一把旧的菜刀,悄悄地来到丈夫的身后,一刀捅向心脏,把他杀死。

   “杀死丈夫之后,她把带血的一整套件脱下来,包括凶器一起仍在了楼道的垃圾桶里,而后回来,把家里翻得一团乱,伪造了入室抢劫的现场,然后用纱巾和医用胶带封嘴,绳索把自己捆绑起来,等待朋友的到来,朋友来了以后,由于没有刑侦知识,加上惊吓和心急,第一时间解开了你的束缚,让你报警。

   “警方在现场和口供的误导下,朝着完全错误的方向去侦查,完全忽略了这种可能性。”

   “我说的对吧?”我把丝带递给了少女——双手的束缚就在刚才解脱了,就是手腕上有淡淡红色的勒痕。少女依旧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但是眼神之中满是绝望和惊恐。

  

  

   “但是……但是……这种假设有证据吗?”少女依旧不示弱,做着最后的困兽之斗。

   “其实是有的,就是血脚印的深浅。”我淡定地击碎了她最后的抵抗,“虽然妻子穿的是丈夫的鞋子,伪造出不一样的鞋码,但是体重是没有办法模仿的,血脚印的深浅可以很好的反应这个问题。”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那些带血的雨衣啥的,我相信妻子事前为了谨慎,戴了类似浴帽之类的物品,防止毛发掉在雨衣里留下证据,但是手套口罩雨衣里面,总会留下一点皮屑毛发之类的证据。警方是完完全全被一个虚构的恶徒误导了,所以这些线索没有想到去查验妻子的,只要把这些蛛丝马迹和妻子的DNA进行比对,应该就能得出结论了。”

   少女怔怔地坐在那里,不发一语,仿佛被抽掉了魂魄,完全没有了之前活泼的模样。

  

  

   “你会去告发我吗?”沉默良久,少女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怎么会,这不是你同事的故事吗?”我微笑道。

   虽然小小地撕裂了一个口子,但是沉默的帷幕再一次强势地落了下来。

  

  

   到站,下车。

   “请转告你的朋友,世界上没有完美犯罪一说,还请好自为之,”我把墨镜从前襟里抽了出来,打开,戴上,“和你一起的旅途很开心,听到了一个很棒的故事呢。”

   少女只是朝我苦笑了一下,然后转身,佝偻着身躯,拖着沉重的步伐远去了。

   我目送她消失在转角,然后从口袋里掏出耳机线,娴熟地理开,插进耳朵,朝着我的目的地走去。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犯罪。

   但是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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