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后,我在一个特殊的场合突然想起了2008年八月十九日这天下午的感受。
彼时的我正坐在医院产房外的椅子上等待着江雪和我们的孩子,而此时的我正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江雪平安到达荷兰的消息,虽然这两处场景大相径庭,但相同的是我焦急又喜悦、无助又期待、紧张又兴奋的心情。
我听从江雪的建议准备好好睡一觉,既能熬过下午的时间,又能为今晚的通宵保存体力。
可是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根本就无法入睡。
我果然还是不习惯身边没有江雪的感觉,一想到醒来后还是无法和她联系上,我就心乱如麻。
总是躺着也不是个事,我便起来准备给江雪回复邮件,可是我心里一乱,思绪也跟着乱了起来,写出来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写了删,删了写,写了又删,根本无法成文。
索性我就关了文档,开始翻看电脑上存着的假期里我们一起拍的那些照片。
这些照片拍好之后,我们也只是在相机上看了看,导入电脑后就没再看过,正好这会儿可以边看边回忆这一个月来的所有往事。
我记性很好,看着每张照片,我就能想起拍照时的情景,甚至能记得江雪和我在那时说过的每一句话。
只是这样却让人更加感伤,不知不觉我已经泪流满面了。
不过今天我已经能控制住自己的悲伤情绪,或许是因为对分离有了一些习惯,但我觉得更重要的是江雪的那封邮件给了我信心和力量。
于是在我看照片看得流眼泪时,我就停下来去看那封邮件,感受着江雪对我的爱,我便不觉得悲伤,这时我就有勇气再去看我们的照片。
照片很多,我用这样的方式观看也看得很慢。
虽然伤心之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我毕竟还是非常思念江雪,泪水总是难免的。
可是当一组照片映入眼帘时,我却破涕为笑了。
这组照片是江雪的自拍,照片里的她全是各种夸张搞怪的表情,和平时的她判若两人。
我抹了抹眼泪,擦干净因为突然发笑而造成的鼻涕泡,回想起了拍下这些照片的那天……
那是一周前的时候,我和江雪出门采购一些她出国用的东西,到了中午我们就去肯德基吃饭。
点完餐付过钱之后,江雪先去找座位。
等我端着餐盘找到她时,她正拿着相机自拍。
“干嘛呢?”我好奇地问道。
自拍没什么奇怪的,奇怪的是江雪的样子,她面对着镜头一会儿紧皱眉头,一会儿作势大笑,一会儿嘟嘴生气,一会儿瞪大眼睛,一会儿掩嘴诧异,一会儿满脸惊恐……总之就是做出各种搞笑的表情来自拍。
“自拍呀。”江雪回答道,她并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等一下啊,马上完,你先吃。”
当年用数码相机自拍完全是盲拍,只能拍完以后再查看拍得好不好,非常麻烦。
不过江雪还是很有耐心地一张张地拍,一张张地看,直到满意为止。
“没事,不着急。”我边说边把餐盘里的食物拿出来分好,有我俩各自吃的,也有一起吃的。
“哎呀,好难看……”江雪边说边笑了起来,她把相机递给我看。
我一看也跟着笑了出来,照片里的江雪耷拉着眼角,撅着嘴巴,做出一副使劲把五官挤在一起的搞怪表情。
“还真的挺难看的。”我忍不住说道。这样的表情,就算是天仙来做,也一定不会好看。
“啊……你竟然说我难看?”江雪做出生气的样子。虽然这也是故意装作生气,但比起她刚才自拍时夸张的生气样子,还是正常多了。
“你……你自己不也说难看吗?”我连忙辩解道。
“我可以说,你不能说。谁都可以说,就你不能说。”江雪娇蛮地说道,这会儿她的表情可不是装的,不过我非常喜欢。
“嘿嘿,好,我就喜欢特殊化。”我跟着打趣道。
江雪满意地笑了,又继续做着鬼脸自拍起来。
我喝了一口雪顶咖啡,问道:“你好好自拍不就行了,干嘛非要扮丑……啊,不是,非要做出这些奇怪表情啊?”
“为了逗你笑啊。”江雪很坦然地说道。
“你在我身边,我随时都开心地想笑啊。”我觉得她完全不必如此麻烦。
“总有……反正到时候就知道了。”江雪欲言又止,黯然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随即又笑着说道:“不说这些了,给我喂个薯条。”
我把一根薯条放进江雪伸过来的性感双唇之间,她叼着薯条又开始了自拍……
看着电脑屏幕上这张江雪咬着薯条一脸坏笑的照片,我想这会儿就是她当时说的“到时候”吧。
下一张照片里,江雪把两根薯条分别插在上颚两端,从嘴角露出来,这是她在模仿《老友记》里的Ross用筷子扮作海象的样子。
我在看《老友记》时还不觉得这个扮相有什么好笑,现在看到江雪这个样子,实在是让我忍俊不禁。
江雪是个非常注意形象的女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没有人会相信她会这样不顾形象地扮丑扮傻,而她的目的只是想在我因为见不到她而难过的时候逗我开心。
我现在的确被她逗笑了,完全是发自内心地笑,可是我笑着笑着就哭了,我好想江雪啊,我好想这个时时刻刻都在想着我、顾着我的女孩啊……
我赶紧擦干眼泪,江雪费这么多心思想让我开心,我一定要让她心想事成才行。
于是我拼命忍住思念之苦,学着照片里的江雪,和她一起嘟起嘴巴,一起做着鬼脸,一起毫无顾忌地傻笑……
就这样,我在悲欣交集中度过了下午的时间。
父母下班回家后,看到我的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也开始向我询问江雪的行程。
我也能够比较坦然地给他们讲述昨天和今天送别江雪的事情了。
晚饭过后,父母要出去散步,他们邀我一起去。
想到又要看到那些我和江雪一起走过的街景,我有些不想出门。
可是距离江雪到达荷兰的时间还早,我在家也等不到任何消息,可能还会难过。
犹豫片刻,我还是跟父母出了门。就算会触景生情,我也得开始适应了,毕竟我还有两周才会去武汉,总不能一直闭门不出吧。
父母很体谅我的心情,他们平时散步都会向东走,去往XX学院的方向,而今天出了家属院门后,他们选择了向西走。
2008年的时候,路边的书报亭还是很常见的。
路过一个书报亭时,我突发奇想地想去看看有没有《足球俱乐部》,于是便让父母先慢慢走着,我待会儿追上去。
果然还是有的。
多年不见,《足球俱乐部》已经完全不是我初中时熟悉的样子:封面上已不再是红色背景、渐变金色的杂志名,取而代之的是更现代、简洁的蓝色字体;杂志内里也不再是颜色有些暗淡的黑白纸张,变成了全彩印刷的铜版纸;价格自然也是水涨船高,从十年前的三元八角涨到了六元。
平心而论,现在的《足球俱乐部》无论是内容还是排版印刷,都比十年前好了太多,可是却丝毫无法引起我的兴趣了。
这么多年了,我想要看的仍旧是家里那厚厚一摞、现在看来已经显得制作粗糙的杂志,那是我和江雪共同的一段记忆,这或许也是另一个意义上的“除却巫山不是云”吧。
我正翻着杂志,突然听到一声电动车的急刹车声,我转头一看,一辆小电动车停在了书报亭前的非机动车道上,车上坐着一个女人,胸前还背着一个孩子。
女人有些不耐烦地拿出手机,用我们当地的方言冲着电话那头吼了起来。
因为从小父母和我们说话时都是说普通话,所以我和江雪都是不会说本地方言的。虽然我们不会说,但是听还是听得懂。
那女人的声音挺大,我站在她几步之外听得非常清楚。
电话那头应该是她的丈夫,她告诉丈夫不要一个劲地打电话,直接去医院就行,她正在骑车,马上就到医院。
看起来八成是孩子生病了,正在急着赶往医院。虽然我心里对她有些同情,但她在公共场合的大嗓门还是让我觉得有些厌烦。
我自认为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可这女人也有点太不修边幅了,她的衣服和裤子上都有显眼的污渍,脚上的一双拖鞋也是布满灰尘,满身都显露出邋遢的气息。
当然,这些都与我无关,我回过头来继续翻看杂志。只是因为她打电话时正面对着我,让我回头时自然地和她四目相对了一瞬。
这匆忙的一瞥让我发现她的脸长得还算标致,似乎还有些眼熟。
不过我在心中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感觉,怎么可能眼熟呢?
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个年龄的女性?
在我当时的认知里,生孩子应该是快三十岁的时候才会有的事。
如果我把我觉得这女人眼熟的想法告诉江雪,她一定会嘟着嘴吐槽我是不是看到有点姿色的女人都觉得眼熟。
想到江雪可爱的样子,我不禁抿嘴笑了。
就在这时,我却听到和刚才说方言时同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而这次却是标准的普通话:“陈阳!你是陈阳吧?”
我循着声音回过头去,诧异又认真地盯着那女人说道:“我……我是啊,你是……”
“我是杨影啊!”她笑着说。
“杨影……哦,对对,我刚才就觉得眼熟!”这下我也认出来了,看来我刚才的感觉没错,面前的这个女人是我和江雪初中三年的同班同学杨影。
江雪曾经说过,当年班里还有其他女生喜欢我,杨影就是她提到过的几个名字之一。
不过于我而言,杨影只是一个普通的初中同学,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和她说过话。
我只知道她家在附近的农村,用今天的话来说应该叫城中村,不过当年还没有这个概念。
还有就是她学习一般,应该比刚上初中的我稍稍差一些。
不过她很努力,也很听老师的话,所以就算成绩不那么优异,老师也很少批评她。
杨影大概就是每个班都有的那种默默无闻、也不会惹事的乖巧女生。
要说外形嘛,我记得她个子不高,身材算是不胖不瘦,脸长得也挺可爱。
虽然没法和我的江雪相比,但在班上的女生里,应该算是好看的那一类,只是因为太过低调而不引人注意。
只是现在我眼前的杨影,脸和身材几乎都有过去的两个她那么胖,也不怪我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了。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都没认出来。”我赶忙为自己刚才没认出杨影向她道歉,在心中我也为刚才对她的厌恶道歉。
“哎,没事,我生完孩子胖了好多。”杨影笑着回答,她又拉起怀中孩子的小胳膊向我招手,“这是我儿子,马上一岁了。”
我有些尴尬地抬起手,犹豫着要不要向这个还在酣睡的小宝宝挥手致意。
我现在的心情不仅是尴尬,还有震惊,我感觉自己还是个孩子,而我同龄的同学已经是孩子的妈妈了。
杨影看到我窘迫的样子哈哈大笑:“你还没结婚吧?感觉你都没怎么变,还是和初中时候一个样!”
“没,没有……我还在上学。”我也跟着笑了起来。
“上学……上大学吗?”杨影继续问道。
“今年刚大学毕业,该上研究生了。”我解释道。
“好厉害呀,研究生……”杨影露出艳羡和钦佩的表情。
我一时不知道怎样接她的话,她又好像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哎,对了,你和咱们班那个江雪……还有联系吗?以前我们都觉得你俩特别好。”
“有联系,有联系,我俩现在还是……在一起。”我很自豪地说起自己和江雪的关系。
“在一起?”杨影似乎没听懂我说的话。
“哦……就是……在谈恋爱。”我尽力解释着“在一起”的意思,虽然我觉得我的同龄人不应该听不懂这个词的意思。
“哦,哈哈,那真好。初三最后你俩好像都不怎么说话了,我们都觉得好可惜,现在还谈着就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哈哈……”杨影露出放心的笑容,好像了却了一桩心事,“江雪也还在上学吧,她学习那么好的,也是研究生吧?”
“对,她出国读研了,今天刚走。”说起江雪,我感到更自豪了。
“太厉害了!哎呀,我好羡慕你们……”杨影真诚地赞叹道,我能看出她眼里的向往。
我正想说些自谦的话,杨影怀里的孩子突然哼哼了起来,她赶紧说道:“我得先走了,孩子发烧了,要赶紧去医院。”
“那你快去,快去。”我也急忙说道。
“回头联系啊,回头联系。” 杨影边说边启动车子,没等我回应就骑着电动车一溜烟地离开了。
何老师曾说过杨影做事总是糊里糊涂,这点似乎并没有变。她连联系方式都没有留下,我们怎么“回头联系”呢?
不过这些都无所谓了,虽然当年的我还没有什么社会经验,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也能清楚地意识到,我和杨影或许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晚上回到家,父母知道我要熬夜等江雪的消息,便不再催促我睡觉。
为了不打扰父母休息,我就关上房门,也没有开灯,在黑暗中躺在床上。
我在这个催人入眠的环境里却毫无睡意,傍晚碰到杨影的事让我颇多感慨。
我不会傲慢地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比杨影更好,人家已经有了可爱的孩子,或许还有爱她的丈夫,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
我只是感慨她和我们的不同。
无论是打扮还是不打扮,二十二岁的江雪都还是个少女的样子,而同样二十二岁的杨影已经是满身烟火气的妇人了。
我不由得想起《红楼梦》里贾宝玉说女孩未出嫁怎样、出嫁了怎样的那段话来,不过那话里充满了对出嫁女子的贬低,这是我断然不同意的。
我知道杨影当年是没有考上高中的,我不知道她后来有没有复读或者去上技校,总之她一定是没有上大学的。
我不认为自己上了大学就高人一等,但我实在为杨影感到扼腕叹息,因为我清楚地记得初中时何老师曾经不止一次夸奖杨影努力,我也清楚地记得说到上学的事情时,杨影眼中和语气中掩不住的羡慕和遗憾。
我再自作多情地联想一下。
我不知道杨影当年喜欢我的心情是否也如同我对江雪那样,或许没有那般深情吧,但一定算得上懵懂的少女情思。
当她今天抱着自己的孩子,再次见到和初中变化不大的我时,会不会再想起那些青春的日子呢?
无疑我们已经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个中好坏或许没人能说明白,但我很清楚,现在这样的生活才是我想要的,而正是因为江雪,我才能过上现在这样的生活。
虽然我早就知道,是江雪成就了今天的我,但我还是会有意无意地认为江雪去成都找我是我人生迄今为止最重大的转折,毕竟这三个月来我的生活的确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我终于从那些茫然不知所谓的日子里走出,我身边有了江雪,还有了一个计划好的完美未来。
而今天我才意识到,我人生最重大的转折不是发生在三个月前,而是发生在十年前,发生在江雪爱上我的那一刻。
如果江雪没有爱上我,那我可能也会像杨影一样,默默地把自己的感情放在心底,走上一条和现在完全不同的人生道路,和江雪渐行渐远。
这并非是危言耸听,没有江雪的帮助,以我只比杨影稍好一些的成绩是肯定考不上高中的。
以我家当时的经济状况,我大概会上个技校后进厂当一名工人,厂里很多没考上高中或大学的子弟都走了这条路,那时的我和江雪一定也会成为两个不同世界的人。
这三个月来我生活的剧变,实际上也都是由江雪给我的种种帮助积累而成,一切的起点都始于1998年11月的某天下午放学时江雪对我说的那句话。
“陈阳,你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了,我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相信江雪的人,也是最愿意相信江雪的人。
正因为我相信江雪,我才能在她的陪伴和帮助下考上B中、考上川大,我才能在身边没有她的时候继续按照她的嘱咐继续努力考上武大的研究生。
江雪曾经说过,我们现在的努力都是为了以后永远在一起创造条件,而事实也正如她说的那样。
四川大学、武汉大学,这些学校的名头固然响亮,但更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中我让别人相信了我是一个努力上进的人,这可能是比考上名校更重要的资本。
如果我没有这一路积累下的资本,就算江雪三个月前找到了我,恐怕她的家人也不会那么容易就接纳了我,我们也不会这么顺利地在一起。
想到这里,我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飞快地把刚才的这些想法都写在了给江雪的第一封邮件里,然后又给她讲述了这两天我在家的生活。
我看看时间,还没到十二点,刚好赶在今天发出了邮件。
接下来的时间我又开始慢慢翻看我们假期的照片,这次比下午看得更仔细,看每一张照片时我都认真回想当时我们做过的事和说过的话。
越来越临近江雪到达荷兰的时间,我又开始紧张起来。
我担心飞机会不会晚点,担心江雪下飞机后会不会找不到托运的行李,担心她一个人能否拿得动那么重的箱子,还担心会不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我的脑子里就像有一根越绷越紧的弦,让我坐立不安。
我已无心再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看照片,我紧握着手机站在书桌前,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平静一些。
终于,快到凌晨四点的时候,我手中的手机震动了起来。
我看也没看来电显示,就按了接听键放在耳边,对着手机急切地小声叫道:“江雪!江雪!”
同一时间我也听到手机里传来我期待已久的声音:“陈阳!是我。”
“我刚下飞机拿了行李,现在要去买火车票了。”江雪大声说着,她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
“你一个人吗?飞机上那女孩能和你一起吗?”我不放心地问道。
“买票应该是一起的……没事,我一个人也可以。”江雪很有信心。
“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
“江雪……”
“嗯?”
“我……我想你,我好想你……”我的泪水在眼睛里打转。
“我也是,我一直都在想你。”江雪的声音一下变得温柔起来,“……我得去买火车票了,还要给我爸妈也打个电话,一会儿有时间了再打给你,好吗?”
“好,好。”我光顾着自己,竟然忘了江雪父母肯定也在等着消息,“你快给叔叔阿姨说一声。”
“嗯,再见了,陈阳,一会儿等车时候咱们再说。”
“嗯,再见。”
江雪匆忙挂断了电话,我知道她还有很多事要忙。
我并没有因为江雪顺利抵达荷兰而感到放松,虽然这趟旅程的一大半时间已经过去,但对她的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因为接下来的所有事情都要靠她自己来想办法处理了。
不过能和江雪说上几句话还是让我很开心,这段时间我可是第一次这么久没听到这悦耳的声音了。
正在这时,母亲轻轻推门进来,我连忙转过身去:“妈,你怎么起来了?”
“江雪到了吧?”母亲没有回答我,而是急着关心江雪。
“到了,刚到,现在去坐火车了。”我答道。
“那就好,那就好。”母亲微笑着说,“我老想着这事儿,听到你这边有点动静就醒了。”
“那你现在可以放心了,赶紧去睡吧,等一会儿她住下了我给你发个信,你早上起来就能看到。”我赶紧催促母亲去睡觉,她对江雪的关心让我很感动。
母亲答应着回卧室继续休息了。我关好房门,继续站在窗前等待。没过多久,江雪便如约打来了电话。
就像我们之前了解过的一样,史基浦机场的地下就有火车站,在机场里就可以直接买票换乘。
虽然江雪在北京机场认识的那个女孩没有能再和她作伴,但她在买火车票和在站台等车时,又相继遇到了乘坐同一趟航班来荷兰,也同去蒂尔堡的两个女生和两个男生,于是他们五人便结伴同行。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荷兰当地时间已是晚上十点,等到了蒂尔堡恐怕都十二点了,这大半夜的,又是远在异国他乡,有同样来自中国的伙伴一起,真是让人放心不少。
而他们八成也会是江雪未来的同学,早点交到朋友也便于她尽快适应荷兰的学习和生活。
我长舒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有过通宵经历的人一定都知道,凌晨四点左右是困意最浓的时候。这会儿我终于感受到强烈的睡意袭来。
不过我并不打算睡觉,江雪还在火车上颠簸,我要和她一起坚持完这趟旅途最后的两个小时。
终于在天已经大亮的时候,江雪打来了电话。她已经在蒂尔堡火车站对面的那家旅馆住下,和其他两个女生一起住在一个三人间里。
我能听出江雪已经非常疲惫了,就让她赶紧去睡觉,她也让我好好休息,等到明天早上再上网视频,当然,她说的是荷兰时间明天早上,我这里快了六个小时,已经是早上了。
父母已经醒了,我给他们说了江雪的情况就关上门蒙头大睡,一直到父母下午上班时,才被关门声给吵醒。
我起床后赶紧打开电脑,登上QQ,边吃着父母留给我的午饭,边等着江雪上线。
可是直到下午五点的时候,那个红色的小狐狸头像都没有亮起来。
我正在计算着江雪那边的时间,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是江雪的来电。我有些奇怪,现在可以上网了,干嘛还要打这么贵的国际长途呢?
“嘿嘿,不好意思啊,陈阳,电话打晚了……”江雪笑嘻嘻地说,听起来心情不错的样子。
“就是的,我都快急死了。”我故作抱怨的样子。
“你急什么啊?”江雪故意逗我。
“急着见你啊,你怎么不上QQ?快上网让我看看你,想死我了。”我着急地说。
“哈哈哈,我也想你,可想你了。”江雪笑了起来,“不过有个坏消息……我现在上不了网,我电脑上那个无线网卡好像是坏的,旅馆房间里也没有网线接口……”
江雪说得若无其事,但我还是心里一惊。
当时的笔记本电脑不像现在全都内置了无线网卡,江雪的笔记本型号不是很新,没有自带的无线网卡,想要无线上网只能买一个外置的插在电脑上。
在无线上网远没有普及的2008年,我们对于无线上网完全没有概念,也没有意识到无线上网的重要性,只是看到论坛上有人提到才买了一个无线网卡。
买来以后,我们也用附带的安装程序正确安装成功。
“要不再重装一下试试?”我没信心地问道,因为我知道以江雪的性子肯定是试过的。
“重装好几遍了,还是不行,应该是硬件问题。”江雪语气肯定地说。
如果是别人这么说,我绝对是不信的,但是江雪这么说了,那一定是没办法了。
她可不像别的女生对电脑一窍不通,光“硬件问题”这几个字就不是一般女生能说出来的,我觉得她用电脑的技术应该比我强。
我感到非常自责,如果安装好以后试一下就好了。
可是这又的确没法怪我,当时就是想测试也没有办法测试,别说我们当时根本不懂什么wifi,就是懂,在2008年的B市,我们也不知道去哪找一个有wifi信号的地方。
可我还是觉得这应该怪我,当初江雪把准备这些东西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就应该为她做到万无一失。
“你别想了,没事。”江雪安慰我,她一定能猜到我的想法,“我这会儿就和同学一起去学校,看今天能不能把住宿办好,宿舍里肯定有网线口。”
江雪说的没错,宿舍里是一定有网线接口的,因为“一根足够长的网线”是那个置顶帖子里列出的必备物品之一。
我略微松了口气,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哎,开心点嘛,能听见我的声音你不高兴吗?能和你说话我觉得特别高兴!”江雪的喜悦一听就不是装出来的。
被江雪的情绪所感染,我也笑着说:“肯定高兴啊!”
“就是嘛,开心一点,你笑起来最可爱了。”江雪听我也笑了,她的语气更放松了,“我该去学校了,别人都在等着我了,晚上再联系吧,说不定到时候就能视频了。”
“好,快去吧,注意安全啊。”我叮嘱道。
“放心,我们这么多人呢。”江雪答道,她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陈阳,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
“嘿嘿,我也是,爱你爱你爱你……”我幸福地回答。
意犹未尽地挂了电话,我又赶紧在网上搜索无线网卡无法上网的处理办法,可是网上的建议说来说去无非也就是重装和换新的。
于是我只能祈祷江雪今天能顺利办好住宿,毕竟只靠国际长途联系不是长久之计,昂贵的电话费始终是不得不考虑的问题。
今天晚饭后我没有跟父母出去散步,而是一直守在电脑前,一边写今天的邮件一边期待着小狐狸头像亮起来的一刻。
可直到深夜都未能如愿,我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再算算江雪那边的时间,不过才下午五点,就算江雪今天能办妥住宿的事情,估计也才刚搬进去吧,我是不是有点太心急了。
不,不是我心急,是因为时差给人造成了错觉。
我这边已经是一天的结束,而江雪那里天还大亮着,还可以做很多事情。
虽然我现在可以等江雪忙完这些事情,但是到我开学以后是肯定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的,我第一次感到时差给我们带来的不便。
大约十一点半的时候,江雪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能上网了吗?能住宿舍吗?”电话一接通,我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不行……学校说后天报到以后才能安排住宿,到时候统一领钥匙。”江雪的话瞬间浇灭了我心中的希望,不过她的语气听起来并没有不开心。
“那……要等到后天才能看到你了……”我失望的情绪却掩藏不住了。
“别难受嘛,我也好想看见你的……这都是小困难,要是被这些事打倒的话那我们这两年还怎么过啊?”江雪耐心地安慰我,就像真正的姐姐一样,“而且,今天出去也不是一无所获啊!”
“啊?你还干什么了?”我赶紧调整自己的情绪。
“嘿嘿,我去把自行车定好了,过几天就能取了。”江雪得意地说。
我们之前就了解过,中国的留学生在荷兰很少有去买新自行车的,都是去旧车行买二手车。
买车的时候要先去选好车型和价钱,交了定金,人家再按你的要求给你翻新一辆车,所以要等几天才能拿到手。
那个二手车行据说离火车站很近,也就是离江雪现在住的旅馆很近,今天虽然没有办成住宿,但定好了自行车也是大功一件。
能在不顺利的时候尽量把能做的事情做好,真不愧是江雪!
“你找到地方了?!真厉害!”我发出由衷的赞叹。
“旅馆前台的人告诉我们的,离这儿不远,我也刚回来,累死我了,今天走了一天。”江雪笑着说。
“那你快休息,吃饭了没?对了,你中午吃的什么?”我关切地问道。
“还没呢,等会儿吃。”江雪回答道,“中午那会儿在学校,就在学校餐厅吃了,那儿的东西好贵啊,我就买了个三明治。”
的确,据我们之前的了解,学校里并没有像国内高校那样的食堂,而只有一个价格昂贵、东西还不好吃的餐厅。
当然,价格昂贵是对中国留学生而言,毕竟当年可是十元人民币兑一欧元的时代。
听到江雪这么说,我感到有些心疼,三明治能当午饭吗?可我又毫无办法,只能无奈地说道:“下午吃好点吧,别饿着。”
“哈哈哈,你放心吧。”江雪对此并不在意,“回来才发现这个旅馆住宿是提供三餐的,虽然种类很少,但肯定能吃饱。”
“对了,这两天上不了网,我没法给你发邮件了,等能上网了我再补哦,对不起啦。”江雪有些歉意地说道。
“这有什么道歉的,没事。”我完全不介意这些。
“是咱们说好的事嘛……真讨厌……”江雪小声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流露出对不能上网的不满。
“没事没事,我每天都会给你写的。”我赶紧安慰她,“过两天你一次能看好几天的内容,我也一次能看好几天的,加倍的快乐。”
“哈哈……好!听你的……有你真好……”江雪笑出了声,“那今天你就早点睡吧,不要熬夜了,等能上网了咱们再好好说话。”
“好,那你一会儿吃好点啊。”我又叮嘱道。
“嗯,快去睡吧,晚安。”江雪用甜甜的声音和我道别,“陈阳,我爱你。”
“晚安,我也爱你。”我感到强烈的幸福感。
第二天江雪基本都是在旅馆休息,只是在附近的地方转了转。
我们还是照例在北京时间的下午和晚上通了电话。
江雪兴奋地告诉我,她发现了一家英扎吉代言的体育用品商店,我猜测应该是意大利的体育品牌DIADORA,江雪说自己也不懂,但是拍了照片,以后可以发给我看。
我们也考虑过要不要借同房间那两个女生的电脑上个网视频一会儿,最终还是放弃了。
首先,人家也要上网和国内的家人联系,而且几乎没有停过,一到房间就会上QQ聊天。
其次,毕竟是刚刚认识,并没有多熟悉,笔记本电脑是比较私人的物品,人家可能并不愿意借出。
最后,和江雪同行的这四个学生都是去上本科的,当时国内本科一年级上完后就可以申请荷兰高校的本科,所以这几人是比我们小几岁的,年龄小的孩子肯定更需要和家里联系,江雪怎么好意思去占用别人的时间呢?
好在也就剩最后一天了,明天就是学校报到的时间,办好住宿也就可以上网了。
报到的这天,因为要尽快赶到学校,江雪就没有在起床后给我打电话。
一直到我吃晚饭时,才等来了江雪的联系。
她告诉我一切很顺利,上午已经办好了各种手续,领了纪念品和课程安排,拍了电子照片,办好了学生证,现在就等着学校的车把她拉到安排好的住处去了。
我们都很期待,都以为很快就能在视频里见面。
可没想到这一等就是大半天,晚上十一点多的时候我又接到了江雪的电话,她说今天来报到的学生都走得差不多了,可是还没有轮到她,她问了好几次都说让她耐心等待。
江雪让我去睡觉,等明天起来再联系。
可是她的住处都没有着落,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我告诉江雪,不管多晚,她到住处以后一定要给我打个电话。
终于在凌晨一点多的时候,江雪打来了电话。她告诉我她刚刚到了住处,让我不用担心,赶紧睡觉,明天一早起来和她视频。
虽然我恨不得现在就看到江雪,但是心里一算,她那边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她累了整整一天,现在行李还没收拾,网线还在行李箱里,我实在不忍心催促她来上网。
何况江雪已经答应了我今天晚睡,等我明早起来,她也收拾好了,我们再视频也不迟。
于是我便听话地上床睡觉,这天晚上是从江雪离开B市后,我睡得最安稳的一个晚上。住宿安排好了,江雪在荷兰的生活也可以步入正轨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就起了床,我先打开电脑再去洗漱收拾,边刷牙边登上了QQ。
可是等我收拾完毕再到电脑前时,江雪的小狐狸头像仍旧没有亮起来。
我感到有些奇怪,按理说江雪肯定会一直在线等我才对啊……难道她是看着时间,等我父母上班后再来和我视频?
可是按江雪的性格她不仅不会躲着我父母,还会主动在视频里和他们打招呼的。
越想越奇怪,希望是我想多了,希望只是江雪还没收拾好行李。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吃完早饭,送父母出门,然后拿着手机,坐在电脑前,看着QQ好友列表发呆,期盼着那一抹红色的出现。
QQ上始终没有动静,手里的手机却震动了起来,是江雪的来电。
一接通电话,我便听到了江雪带着哭腔的声音:“陈阳,陈阳,你睡起来没有?”
江雪的哭声让我一个激灵站了起来,我慌忙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你别着急……”江雪哽咽着说。
“那你怎么哭了?到底出什么事了?”我还是难以放心。
“真的没事,我就是难受……”江雪慢慢地说。
“哪难受?哪不舒服吗?”我着急地问道。
“心里难受……”江雪答道。
“心里?”听到江雪这么说,我倒是放下心来,看来没出什么意外,江雪应该是想家了。
“嗯,我想你,我好想你……”江雪说着又呜呜地哭了起来,“我……我想……我爸我妈……我想回……回去……我不……不想……一个人待在这儿……”
“陈阳……陈阳,我想你……”江雪哭地停不下来。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江雪的哭声也唤起了我心中的思念之情,我难过地说道:“我也想你,江雪……这几天我好想你……”
我们陷入一阵伤感的气氛中,江雪在电话那头哭得喘不过气来,我在电话这头极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不敢哭出声。
在B市的机场分别之后,江雪一直没有这么伤心过,特别是出发去荷兰以后,她一直表现地很开心,完全没有一点消极的情绪。
说实话,在内心深处,我是有一点点小失落的,虽然我不希望江雪难过,但是我也总有种念头,希望她因为思念我而伤心落泪。
可是当今天她哭着说想我时,我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多么可笑和愚蠢。
江雪怎么可能不想我呢?
我又怎么忍心让她哭呢?
听着她现在哭泣的声音,我宁愿她不要想我,不要这么伤心难过。
“这几天不是挺开心的吗?怎么突然哭了?”我小声问道。一直哭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想试着让江雪回想起这几天的感受,或许心情会好一些。
江雪没有立即回答,她又继续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静下来,呜咽着说:“不开心……一直都在想你……想家……”
“一直都不开心?”我有些懊恼,竟然没有发现江雪在掩藏自己的情绪。
“嗯……在飞机上我就一直哭……这两天晚上也是……”江雪的声音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地心疼。
“那你怎么不早说啊?”我忍不住有些埋怨。
“我怕你担心……”江雪小声说,好像做错了事。
“担心就担心啊,男朋友不就是干这个的?”我着急地说道,“以后不准这样了,记住没?有什么事情都要告诉我!”
“嗯,好。”江雪像是承认错误一样回答道。
“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不用事事都迁就我,我是男生,我应该照顾你的。”我又继续说道。
“嗯。”江雪乖乖地说。如果我们能见面,现在她应该是像只小兔子一样被我抱在怀里了。
我感觉江雪的情绪比刚才好了一些,就开着玩笑说道:“好啦,别难过了,咱们QQ上说吧,你要哭也让我看着你哭啊。”
没想到江雪没有笑,反而又哭了出来:“我……我上不了网……我房子的网线接口是坏的……”
“啊?”这真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情况,这也有点……有点太……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江雪大声说道,她说得对,先是无线网卡坏了,又是网线接口坏了,我们也真是太倒霉了!
江雪继续大声发泄着:“怎么都这么不顺?!别人都能上网,都能和家里人视频,为什么只有我不行?!所有房子的网都好着,为什么只有我房子的网是坏的?!我想看见你,我拍了好多照片要给你看,我还想给你写信……我答应好每天给你写信的……”
“没关系的……”我话没说完就被江雪的声音打断。
“我今天等了整整一天,我一大早就过去,结果等到晚上最后一趟车才轮到我,到了住的地方,又发现把钥匙给错了,打不开门,又回到学校一趟换了钥匙……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一天连一口饭都没吃……烦死了!烦死了!!”江雪的愤怒似乎已经超过了伤心。
听着江雪的抱怨,我却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
我印象中的江雪,从来没有因为事情不顺利而大发脾气,她总是毫不气馁地想办法解决问题,如果真有无法解决的困难,她也只会自己流泪悲伤,就像高二暑假时给我诉说在S中上学的辛苦那样。
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江雪这样生气抱怨,不过我一点都没有觉得这样不好,反倒觉得这样的她更可爱了,所以没忍住笑了出来。
虽然我赶紧收住笑声,但还是被江雪听到了。
“陈阳……我都这样了,你还笑?”江雪生气地说。
我赶紧把原因说给她听,听了我的解释,江雪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没好气地说:“那我这样……你还喜欢不?”
“喜欢啊,喜欢才会笑出来。”发现江雪没有生气,我赶紧嘻皮笑脸地说道。
“哎,你还真是……让我现在气都生不起来了……”江雪无奈地说。
“嘿嘿,那不是刚好嘛。”我笑着说,又赶忙问道:“你刚才说一天没吃饭,现在吃了没?”
“吃啦吃啦,不吃我都饿死了。”江雪大声说,突然声音又变得温柔起来,“我吃的是你买的方便面,吃的时候我就在想:有陈阳在真是太好了!”
“都不能让你吃个好的……”虽然很欣慰我临时买的方便面派上了用场,但我还是感到心酸。
“这还不好啊?我这两天顿顿都是面包片夹培根,今天一吃方便面,简直太好吃了,我把汤都喝光了。”江雪兴奋地说。
我能听出她确实很满意今天的晚餐,可是她的话让我更担心她在那里的吃饭问题了,而我没有能力去解决这个问题,让我更加自责。
江雪的心情好了起来,我赶紧趁着这个机会说道:“那个……上网的事……是不是要找人来修啊?”
“嗯,我已经给中介打过电话了,他说这两天就找人过来。”江雪回答道。
果然是江雪啊,虽然生气难过,但还是记得要解决问题。
荷兰的大学没有统一的宿舍,都是学校帮助学生联系中介租房,所以学生们住的地方都不相同,有事情也是联系中介处理。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咱们明天就能上网了。”我不知道荷兰人的工作效率如何,只能这样安慰江雪。
好在江雪并没有再表示不满,而是还算平静地和我聊了起来。
她说这两天虽然想家想我,但好歹身边还有同住的两个女生陪着,一是可以说说话,二是也不便表达感情,今天突然变成一个人了,就觉得特别寂寞。
再加上没法上网和分配住宿的不顺,让她这几天积累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了。
她本想难过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可是又怕影响我睡觉,就一直等到我这里早上七点多才和我联系,这种时差造成的不便让她心里更加难受,才会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哭个不停。
我告诉江雪以后有事了一定要第一时间和我联系,我会二十四小时开机等着,我保证会像这次一样让她高兴起来。
最终,江雪情绪正常地挂断了电话,毕竟国际长途话费很贵,我们没办法一直聊下去,而且那边也是深夜了,她累了一天也该休息了。
非常不舍地放下手机,我心中却有一丝窃喜。
我觉得江雪身上明显有一些变化,她变得越来越依赖我了,这次大发脾气就是明证,或许她这么做也是因为在内心深处期待我能让她开心起来。
我表现地也还不错,虽然是歪打正着,但总算让江雪的心情变好了。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不放心,因为实际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
好在学校第二天有活动,可以分散一下她的注意力。
下午的时候江雪打来电话,告诉我她要去学校参加开学典礼了,因为自行车还没有拿到手,她准备走路去学校,顺便多拍一些照片,让我看看从她住的地方到学校的风景。
听起来江雪的心情不错,只希望荷兰人的工作效率能高一些,让我们今天能见上一面。
可是晚上一直没见江雪在QQ上出现,我便知道今天上网是没戏了。
果然,十一点多的时候江雪照例打来电话,告诉我人倒是来了,就是没修好。
原来是中介把情况转告了房东,房东自己跑来处理,结果看了半天说他也不会弄,需要找专业的人来修,让再等等。
或许是只能无奈地接受现实,江雪这次倒没有生气,也没有多说这些事情。她很开心地告诉我,今天开学典礼时校长讲话很多都没听懂,但最后一句听得很明白,校长说:“Remember,call your mom ever
y week!”江雪笑称自己是“call your boyfriend
every day”。
我一再向江雪确认她有没有偷偷难过不告诉我,她让我放心,并向我保证没有,还说如果真的难受会随时给我打电话。
这天晚上,我生怕江雪又像昨晚一样闹脾气,便时不时地醒来看手机,虽然手机一夜没响,但我担心的心情可一点没少。
好不容易等到下午江雪起床后的电话,她告诉我今天要去取自行车,还要去银行开户,昨天学校发了蒂尔堡市的地图,她准备在地图上找找附近的超市,去买点菜回来自己做饭,毕竟五包方便面就剩下两包了。
听着江雪滔滔不绝地给我说着今天的安排,我知道她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而江雪的好心情也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气。
这天晚上,江雪反常地在十点的时候就打来了电话,刚一接通,她就兴奋地喊着:“快上QQ,快上QQ。”
我连忙打开电脑,登上QQ,那个熟悉的小狐狸头像终于变成了红色,还在一闪一闪地提示我有新消息,是江雪发来了视频聊天的邀请,我赶紧接通,漫长的十几秒等待后,我终于见到江雪!
屏幕里的江雪扎着马尾辫,穿着一件枣红色的耐克帽衫,满脸笑意地看着我。
六天未见,她还是那个熟悉的样子,她直勾勾地盯着屏幕,我知道她是在仔细看屏幕里的我。
虽然受当年设备的限制,视频的清晰度不高,画面也有一点延迟,但对于当时的我们而言,已经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
我们很默契地都不急着说话,而是只顾着盯着屏幕里的对方使劲地看,似乎要把这几天没见面的遗憾都补回来。
江雪突然抓过一张纸巾在眼睛上抹了起来,边抹边说:“我不是哭哦,我是有点激动,感觉好久好久没见你了……”
江雪的样子让我也有些动容,我强忍住眼泪,笑着对她说:“今天咱们可以看个够。”
父母听到我这里的动静,走过来询问。母亲很有礼貌地敲敲我房间本来就敞开的门,问我是否方便,她也想看看江雪。
江雪在摄像头里看到了母亲,赶紧擦干净眼泪,大声向我父母问好。
父母过来热情地一阵嘘寒问暖,然后就关上我的房门离开,让我们独处。
为了保证隐私,我便带上耳机和江雪说话。
“陈阳,你是不是瘦了?”屏幕里的江雪皱了皱眉头,“唉,肯定都是为我担心的……”
“没有,没有,摄像头没拍清楚。”我赶忙找了个借口。不管我有没有变瘦,我都不想让江雪自责。
虽然视频不是很清晰,但明显能看出江雪才是真的瘦了。这几天她肯定是又累又没吃好饭,还要操心这么多麻烦事。
我感到无比心痛,但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说这些不快的事,便问起她怎么突然就能上网了。
江雪开心地给我讲述了事情的经过:她今天忙完回到家的时候,发现一直没人住的对门房间门大开着,房东正和一个外国女孩争论着什么,然后那个女孩就拉着箱子离开了。
房东无奈地对江雪解释,原来那女孩嫌学校分配的这个房子太小,想换大一点的,可是这栋楼里已经没有空房了,所以那女孩就决定不在这儿住了。
过了一会儿,房东又来敲江雪的门,问她愿不愿意搬到对门住,因为对门房间的网是好的,那女孩刚才也没有入住,房间里新换的家具也没有用过,而且两个房间一样大,租金也是一样的,就是需要再搬一次行李有些麻烦。
江雪急着要上网,可顾不得麻烦不麻烦,自然是满口答应。
于是她把已经收拾好的各种行李又一件一件地搬到了对门,刚收拾好就上网来找我了。
“其实这边的房间更好,我原来房间是临街的,窗帘都不敢拉开,这边房间的窗户朝着里面的小院子,就可以拉开窗帘了,还能开窗户。”江雪一边解释着,一边抱起笔记本,让摄像头朝向房间里的各处,给我展示她的新住处。
房间果然不大,里面的家具也很简单。
整个房间是个窄长的长方形,长方形的两条短边上,一边是房门,一边是个近乎落地的大窗户。
窗前是是一张钢架单人床,不知是不是因为荷兰人个子都很高,这张床明显比国内的单人床长出一截,但也窄了不少。
看到这张床,我的第一个想法是我和江雪一起睡在上面应该会很挤……
床的一侧靠墙,另一侧几步距离远是一个没有门的柜子,柜子里分隔出大小不一的空间,放着江雪的衣服。
柜子旁边是一个小写字台,台面上连着一个小架子可以当书架。
写字台对面,也就是床头的位置,有一小片空地,这里靠墙有一个洗手池,墙上还有面镜子。
洗手池旁边放着一盏外面用纸糊成纺锤状的落地灯,看起来还颇有艺术感。
看完了房间里的布置,江雪又给我描述了这个住处的情况。
这里是一栋二层的小楼,里面大概有十几个房间,楼里有公用的一个大厨房、五个厕所和四个浴室,里面的小院子有车棚,供大家停自行车。
“这可是我从高中开始,住得最好的一次了。”江雪哈哈大笑,看得出她是真心实意地感到满意。
虽然我觉得房间有些小,但好在各种设施都很齐全,而且江雪说这栋房子位置不错,位于火车站和学校之间,骑车去学校大概只需要十多分钟,附近有一大一小两个超市,都是走路十分钟内就能到达的距离。
江雪正滔滔不绝地给我讲述着这几天的见闻,我听到她那边的QQ响了起来,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我说:“我爸妈要和我视频……”
我自然不能霸道地不让人家父母见自己的女儿,便对江雪说:“那你就先和叔叔阿姨视频,咱俩可以继续打字聊,我今晚不睡,咱俩有的是时间。”
“嘿嘿,好。”江雪并没有阻止我熬夜,她和我一样,都还没看够对方呢。
于是我就挂断了视频,和江雪打字聊了起来。江雪还发来了一个好几百兆的压缩包,这是从她离开B市那天到现在拍的所有照片。
虽然还在和江雪聊着天,虽然只是几分钟没有看到她,可我又开始想念江雪那笑盈盈的脸庞了。果然我还是想一直看着她啊。
一边和江雪说着话,我一边使劲地回想刚才视频里她的样子,可是却莫名生出一股陌生的感觉。
我感到有些奇怪,虽然江雪的确是瘦了,但那张温暖的笑脸和熟悉的马尾辫依旧是那么亲切,怎么可能会陌生呢?
对了,是她的衣服!
我恍然大悟。
江雪说过,她到荷兰的那天,蒂尔堡还下着雨,这几天也一直凉飕飕的,所以她穿上了长袖帽衫。
而江雪穿着秋装的样子,我已经有快八年没有见到过了。
我又仔细想了一下,确认自己的记忆没错。
今年和江雪重逢时,已是五月中旬的夏季;大二五一节见到江雪时,她已经穿上了夏天的裙子;高三高考完后已经是炎热的六月,而我们在七月初便失去了联系;高三第一学期我们在每周一次的电话里度过了秋天,可是却从没有见过面;高二暑假的尾声我们见了面,那时虽然已经立秋,但江雪还是一身夏装……所以我上一次见到江雪穿秋装,还是在2000年的秋天,在那个我们还在幸福地畅想未来、却不知即将遭遇巨大波折的时候……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感到无尽的痛楚,我们真的错过了太多太多。
这些年里我不仅没有见过秋天的江雪,也没有见过春天的江雪,而冬天的江雪,我也只是在高三寒假时见过一面……还好这会儿没有和江雪视频,没有让她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样子。
我和江雪的对话框里不停地跳出江雪发来的新消息,她还在激动地给我讲述这几天发生的各种事情。
我却没有回应她,只是有些颤抖地在键盘上打出:“江雪,我们绝不能再分开了。”
“怎么了?我们当然不会分开的啊。”江雪回复地非常迅速。
“陈阳,你怎么了?”江雪继续打着字。
“没事,我没事。就是想到就说了。”我解释着。
“骗人,到底怎么了?”
“真没事。”
“你真是急死我了。”
没等我想好怎么回复,江雪就发来了视频聊天的邀请。
这下我有些后悔刚才的冲动了,不仅打断了江雪和父母的视频,还要让江雪看到我难受的样子。
可是没有办法,不接视频更难解释,我只能硬着头皮接通了视频。
“你是不是哭了?”江雪边说边扑向屏幕,我已经看不到她的样子,她应该是贴近了屏幕想看我的脸。
“没有,没有,哭什么啊……”我趁机赶紧否认。
“明明就是哭了。”江雪坐回原位,肯定地说道,“怎么了啊?出什么事了?”
既然隐瞒不了,那我只能承认了:“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刚不才见到吗……”江雪半信半疑地说。
“就是因为刚见到,然后又见不到了,所以就特别想……”虽然是谎话,但我也要把这个谎撒到底。
我知道我绝不能把刚才想到的伤心事告诉江雪,我没有见过江雪的那些样子,江雪也自然没有见过我的那些样子,如果告诉了江雪,她会比我更加难过。
“其实……我也是,我也想一直看着你,就是我妈发来视频,我也不好不接……”江雪带着歉意说道。
“没事,我知道……我现在看见你就不难受了,你快去继续和叔叔阿姨视频吧。”我对影响了江雪一家人的见面感到非常内疚。
“嘿嘿,我妈不和我视频了,她发现我和他们视频的时候还在和你打字,就说:”看你那心不在焉的样子,赶紧去和陈阳视频吧“,哈哈哈……”江雪笑嘻嘻地说。
我非常感谢江雪母亲的好意,便说道:“那就让我好好看看你。”
“哈哈,都给你看。我今天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要不要给你看看呀?”江雪坏笑着说。
我明白江雪的意思,不过这会儿我的心思还不在那里,我对江雪说:“你先别换衣服,我就想看看你现在的样子。”
“现在?”江雪疑惑地说。
“对,你往后一点,我想看看全身。”我继续说道。
“那好吧……”江雪听话地站起身来,后退两步,让摄像头能照到她的大部分身体。
这件枣红色的帽衫穿在江雪身上略显宽松,但青春气息十足,更显示出她充满活力的一面,果然这是我没见过的样子。
我的眼眶又湿润了,好在江雪离得远,并没有注意到。
屏幕里的江雪调皮地戴上帽子,扬起双臂摇来晃去,又慢慢地原地转了一圈,似乎是让我从各个角度看清她现在的样子。
江雪放下帽子,理了理头发,一边让我继续欣赏她的身姿,一边对着摄像头大声喊道:“陈阳,我爱你,我们永远不会分开的!”
我被她可爱又深情的样子逗笑了,我对她说道:“我知道,我们永远不会分开,我永远都爱你!”
是的,现在的我不再是八年前的我。
现在的我知道,我不仅能看到秋天的江雪,还能看到春天的江雪、冬天的江雪、夏天的江雪,我会在以后的每个季节、每个月份、每一天都看到江雪,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