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灵灵一个冷颤,感觉就像是陡然间从高处跌落一半,宫下北猛地一抖,霍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右侧远处的窗帷上,映衬着外面近乎是浅蓝色的光影。
直挺挺的躺在床上,两只眼睛有些茫然的看着漆黑的屋顶方向,宫下北努力的回想着梦中的景象。
就在刚刚那一场梦里,他竟然又回到了前世,今生所有用的一切,竟然都是一场梦,梦中睁开眼的时候,眼前还是那个破屋,身边还是那个势利眼的日本女人,那个臭婊子竟然当着自己的面和另一个丑陋的男人苟合。
他不甘,他愤怒,他咆哮,终于引的那个丑陋的男人从臭婊子的胸前抬起头来,朝着自己诡异一笑,那张脸……
那张脸竟然是他的,啊,不是,应该说是宫下北的!
梦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真实,就好像是又经历了一段不堪的人生一般,在梦境中,宫下北发现自己对重返旧日生活的恐惧,竟然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还真是……
宁死也不愿意回去啊。
伸长手臂,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顿时,昏黄的灯光铺满了整个卧室。
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双腿垂到床下,趿拉上拖鞋,宫下北拿起床头柜上的那包香烟,径直走到遮着窗帷的落地窗边,伸手将厚重的窗帷拉开一道缝隙,一边看向窗外,一边点了一支烟。
也不知道这会是几点了,反正外面的天还黑着,从窗户看出去,可以看到沿海公路上璀璨的路灯,而在更远一些海面上,还有星星点点的灯光,那应该是渔船什么的。
令人感觉有些炫目的是,海滩上的波浪竟然泛着蓝光,一波一波的海潮涌动间,这炫目的蓝光就在夜色下一波波的荡漾着,那是蓝光藻引发的特殊现象。
随着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越来越久,宫下北发现自己的心态似乎正在变得越来越紧张,好像有一种恐惧的情绪,始终围绕在自己左右,冥冥中,自己在害怕着什么东西,可是具体害怕什么,又说不上来。
所谓疑心生暗鬼,可问题在于,这个疑心疑的是什么,暗鬼为何而来,自己有抓不住,真是一件令人烦躁的事情啊。
香烟抽了半支,心头那种烦躁的情绪不仅没有减弱,反倒感觉着越来越憋闷,宫下北转过身,出了卧室,进了外间的客厅。
客厅通向走廊的房门敞开着,或许是听到了房间里的动静,一名留着短发的保镖闪身进来,看到是宫下北醒了,她便微微鞠了个躬,又转身闪了出去。
客厅的茶几上比较凌乱,上面放着几个用过的茶杯,还有半瓶洋酒摆放在那儿。
昨晚准备带着酒井那两个小妞回来大快朵颐的,结果下船的时候,却被尾辻秀久等人缠住,不得已,邀请他们来这里坐了坐,结果,这些家伙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因喝了酒有些犯困的宫下北,也失去了“吃大餐”的兴致。
尾辻秀久是自民党内一个立场较为中立的参议院议员,从不参与自民党内的各类纷争,而且似乎从没想过要去竞选众议院,他从进入政坛开始,就是混参议院。
或许是因为立场中立的缘故,尾辻秀久的性格直率开朗,喜欢拿人开玩笑,而且颇有点自来熟的意思。
这家伙在鹿儿岛县颇有名望,据说每次回到鹿儿岛,他出行都是不坐车的,就是步行出门,跟个普通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而且,他与认识他的路人打招呼、闲聊都非常的有耐心,属于真正亲民的那一类政客。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在鹿儿岛地区受到的支持度也很高,3区的参议员选举就没别人的事,他连助选团队都没有,也不搞什么宣传,但此前3区的3位参议员候选人竞选,还是他高票当选。
类似这种人,就是所谓的地区选举无敌的存在,只要他还活着,还不准备退出政坛,别人就别想来抢他的票仓,谁来都逃不过被打爆的命运。
就宫下北所知,公明党就一直在尝试着拉拢尾辻秀久,因为鹿儿岛地区是公明党的重要票仓之一,他们在众议院的两个议席,都来自这个地方,而尾辻秀久的存在,对他们的威胁很大。
因此,对于尾辻秀久这种人,一般没人愿意去得罪,毕竟这家伙基本盘牢固,又不会危害到什么人的利益,活脱脱一个笑面菩萨般的存在,没事招惹他图的是什么啊?
昨晚喝着酒的时候,尾辻秀久提到了最近日元持续升值的事情,认为这件事对日本经济的复苏不利,随后又引深了一步,对大藏省在金融方面的举措表示非常不满,最后才比较隐晦的提到,过去半年时间里,鹿儿岛县几个市出现的自动契约机太多了,这种大规模的放贷行为,会造成当地居民,尤其是年轻人过度消费,造成严重的个人债务危机。
宫下北明白,这是老家伙对自己隐晦的表示不满了,他的意思应该是说:别的地方他管不了,但是在鹿儿岛地区这么弄,他是不会看着不管的。
对于类似尾辻秀久这样的人,宫下北是真的不愿意去得罪的,不仅仅是因为对方的政治基本盘很稳,还因为这家伙的确是个好人,在日本如今的政坛内,类似他这样的人太少见了,对这样的人,宫下北愿意适当的做出些让步。
最终,宫下北给出了处理意见,那就是对鹿儿岛地区的自动契约机,增加一个借贷的年龄限制,原则是禁止22岁以下的本地公民使用契约机设备进行借贷。
类似尾辻秀久这样的人,往往都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他在自动契约机的问题上,应该也只是要求对借贷者做一些年龄上的限制,毕竟现在的自动契约机是允许14岁以上的人进行借贷的。
按照日本现行的法律,年满14周岁的人,就可以享有一定成人的权力了,比如说可以领取个人印鉴了,而在自动契约机上办理个人借贷业务,有印章就可以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些十四岁到二十二岁之间的未成年人,才会在自动契约机的借贷者中,占到一定的比例。
这些少年自我控制的能力很差,又喜好攀比,虚荣心强,再加上没有个人信用意识,在借贷的时候就显得更加积极。
在这件事上,宫下北其实早就有心做出些限制了,因为据他的了解,很多暴力团已经开始介入自动契约机的外围生意,他们也不知道从哪里搞到的信息,竟然有针对性的向那些有了借贷关系但却无力还贷的未成年人下手,组织她们去做交际。
毫无疑问,这些借贷者的信息肯定是参与这个生意的九家暴力团散布出去的,这些短视的家伙根本就不明白,类似这样的行为对自动契约机生意的伤害有多大。
在日本的法律条文中,现在还找不到自动契约机这门生意不合法的条文,所以才能顺当的经营下去,但是宫下北却非常清楚,当这么生意做得越来越大,影响力也越来越高的死后,相应的立法必然会出现。
暴力团的那些家伙这么胡乱搞,估计要不了多久,这个生意就得被他们搞臭了,相应的立法工作估计也会很快展开,而相关的限制也会更加的严格。
宫下北还没有自大到昏了头脑,他知道现在都不晓得有多少人盯上了自动契约机这门生意,对于他来说,每一股势力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如果再不对那些丑陋的外围做些限制,等于是平白往窥伺者手里递刀子。
尾辻秀久显然也是很识进退的人,他对宫下北的要求也不是很高,听他说很快会对自动契约机的签约人做年龄上的限制,便感觉非常满意了,随后一段时间还喝了不少酒,走的时候都有些醉醺醺的了。
说真的,宫下北还是挺喜欢跟尾辻秀久这类人交往的,老头学识渊博,说话幽默风趣,没有半点高高在上、盛气凌人的姿态,而且谈事情的时候也很有讲究,他不会说你什么什么做得不对,应该怎么怎么样才行之类的话,而是会很隐晦的把问题和他的看法提出来,既不会让人感觉难堪,又会让人感觉他说的很对,即便最后作了让步,心里也不会感觉很别扭。
怎么说呢,这就是一个类似儒者型的政客,会让人感觉自己不希望与他为敌。
可惜的是,在日本这样的大环境中,这样的政客是走不到高位的,他的政治生命可能很顽强,但上升的空间却不大,不能不说,这就是日本,不,应该说这就是这个世界的悲哀之处。
将手中剩余的半截香烟抽完,又喝了一杯酒,宫下北这才站起身,朝客厅通往走廊的方向走去。
走廊外,对面的一间客房里,三个值夜的保镖正围在一张圆桌前打牌,门口处,则有一个保镖坐在椅子上看书,见他从客厅里出来,看书的保镖站起身,微微鞠躬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