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黄的阳光透入窗内,并没有带来多少温度。
一名老者病恹恹卧在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只露出一张皱巴巴的老脸和花白的头发。
“我还怕你死了呢。”
程宗扬放下短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袁天罡。
袁天罡厌恶地偏过头,“看病号都是削苹果?敢不敢整点儿有创意的?”
“知足吧。这年头,苹果可不好找,一只苹果都快一枚银铢了。”
“不吃。给我银铢。”
“行行行。”程宗扬“咔”的把苹果咬在嘴里,一边取出荷包,将里面的钱铢都倒了出来。
“行了吧?”程宗扬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说道。
“不够。”
“别太贪啊。”程宗扬提醒道:“里头还有两枚金铢呢。”
袁天罡把钱铢扒都拉到枕头下面,用脑袋压好,这才踏实,然后道:“给我银铢。”
“还要?你要多少?”
“先给一万的。”
程宗扬差点儿被苹果噎死,“醒醒!张嘴就要一万银铢,你以为我是开银行的?”
“你不就是开银行的吗?”袁天罡不耐烦地说道:“快点儿,急用!”
“要不我给你写张一千贯的?”
“我要实物,银的!”
程宗扬没好气地说道:“你知道一万银铢有多少吗?堆起来比两个你都重!我现在门都不能出,去哪儿给你找一万银铢?”
“我不管。赶紧给我!”
“你要银铢干嘛呢?”
“拉成银丝。”
程宗扬像看猴一样看着他,“疯了你?”
“谁疯了?我现在才算是看明白了!”袁天罡满腹怨气地说道:“指望你,压根儿就靠不住!老婆孩子在家里打生打死,你在外面一个人浪得快活。还保护我呢?尽吹牛逼!要命关头,还得靠我自己!指望你来救,全村都等着上菜吧!妈的,我那么多声‘爸爸’算是白喊了!”
“……你昏迷了八个时辰,难道没点儿后遗症的吗?”
流了一盆子鼻血,一睁眼都能骂街了?这龟儿子体质这么好?
“银铢!给我银铢!”
“停!停!好端端的银铢,你拉成银丝干嘛?”
“靠山山倒,靠河河干,我得自救!”袁天罡道:“从根子上说,你这破宅子的防御就不行!一点威慑力都没有!我想好了,用银丝沿着院墙拉一圈裸线,接在电池板上,我把电压调一下,做成高压电网,别管什么高手,都够他喝一壶的!”
袁天罡越说越起劲,“拉好电网,弄一套红外报警装置安上,免得被人摸进来,全靠我拿鼻血报警——我就是全身是血,够流几回的?有条件的话再装一门电磁炮,跟报警装置做成联动的,这边报警,那边立马开火……”
“听你这么一说……”程宗扬沉吟道:“那块板子不是太阳电池板?敢情是个核电站?”
“东西给你算是白瞎了,还不如给猴呢!”袁天罡痛心疾首地说道:“你就没看出来,那电池的结构不一般?”
确实,从太泉古阵带出来的电器,无论手电筒还是摄像机,不管怎么用,都没出现过缺电的情况。
自己只以为这电池的容量特别大,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袁天罡道:“我猜测太阳能只是个不太重要的附件,虽然转化效率很高,但那块电池真正的核心结构,应该是自行捕捉空气中的电荷……”
“空气中有电荷?”
“没见过闪电啊?你个棒槌!”
“等等!”程宗扬凝眉道:“你是说,这电池其实是个引雷器?能把空气中的电荷,包括闪电引来,储存到里面?”
“我可没这么说。”袁天罡一脸谨慎地说道:“我们科学家从不瞎吹牛逼,我只是在科学的基础上进行合理的怀疑,其中的原理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程宗扬表情不住变幻。
袁天罡提到闪电,让他想起一件旧事——岳鸟人搞避雷针,结果弄成了引雷器,最终把自己劈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成为标杆式的穿越者之耻。
难道这是个被误读的传闻?
岳鸟人打着避雷针的幌子,目的其实就是引雷,暗中用闪电来给电池充电?
还不止一次?
一块太阳能电池板,袁天罡就敢拿来搞高压电网,岳鸟人用的电池有多大?
驱动一座城市吗?
袁天罡揪住他的衣角,“给我银铢!”
程宗扬收回飘飞的思绪,沉吟道:“你做高压电网,为什么不用铁丝呢?”
“呃……那个……银……的导电……性能最优……”袁天罡脑门涨得通红,期期艾艾说了几句,然后就是“科学、物理”之类听不懂的话。
“甭跟我提科学!”程宗扬冷笑着拨开他的手,“又想中饱私囊吧?给你批一百银铢,买铁丝自己拉去。两天内,我要看到建好的高压电网。”
“你不能这样啊,”袁天罡叫道:“一百银铢只够成本!”
“够成本就不错了,你还想怎么着?搞个大项目,从我这儿狠狠捞一笔?你紫妈妈同意了吗?你昧下的每一文钱,都是我给你紫妈妈准备的彩礼!你这是跟她抢钱呢。”
袁天罡立马乖巧地说道:“我知道了,爸爸!”
“想通了就好。”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好好干,别偷懒。还有,红外报警设备和电磁炮什么的,我不管你怎么来的吧,反正都抓紧了。回头给你紫妈妈一个惊喜。”
“好的。爸爸,你慢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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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恭坊东南隅的一处宅院内,假山池沼,小桥流水,四面竹林合抱,幽静而又雅致。
只是此时竹林周围站满了人,东面是随驾五都,西面是魏博牙兵,北面是江湖汉子,南面是一帮蒙面人。
他们紧盯着池中一间精阁,彼此不交一语,气氛凝重。
一股清泉沿着假山上的沟渠蜿蜒流淌,经过一架精巧的水车,注入池中,淙淙的流水声不绝于耳,掩盖了阁中传出的声息。
精阁内,田令孜、乐从训、周飞、昔名博、柴永剑、李宏等人聚在一处,一个个眉头紧锁,愁云惨淡。
“说吧,”田令孜道:“功是功,过是过,大伙儿都摆出来!”
“田公公何必呢?”乐从训道:“昨晚的事,谁都脱不干系。”
“正是正是!”李宏抱着受伤的手臂,打圆场道:“昨晚的事怨不得哪位,大伙都失算了,没料到点子这么扎手。”
“没料到的可不止这一桩。”田令孜阴阳怪气地说道:“十方丛林的诸位大师呢?这会儿一个都没来,莫非是去拜那位转世灵尊了?”
“公公说笑了,”李宏陪着笑脸道:“窥基大师入宫见驾,暂时来不了。乐少将军是大师的亲传弟子,有他在也是一样的。”
田令孜冷笑道:“窥基大师的面子肯定是要给的。可昨晚平白闹出个灵尊转世,十方丛林人心惶惶,咱家在坊上瞧着,那帮贼秃,一大半都是出工不出力。还有那姓程的,说好的是四级修为,撑破天五级,结果呢?龙宸上了一整组人,没能留住姓程的,反而磕碎了满口牙……”
田令孜越说越恼,拿起茶盏,一饮而尽,然后往案上一丢,“这事是窥基大师一手操持的,咱家想问问,十方丛林那边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咱家!”
寂静中,周飞冷冷哼了一声。
这位周少主入席之后,一直抱着他的长枪不言不语。
昨晚他的周族人马折损不少,想来心中难免含怨,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开声,在座众人除了昔名博,无不脸色微变。
田令孜觉得他是故意跟自己呛声,要给自己难看;乐从训怀疑他是在附和田令孜,质疑十方丛林刻意隐瞒情报。
倒是昔名博老怀大慰,深感自家这位少主人面对这么多权贵豪客,仍然不卑不亢,极有雄主之姿。
而周飞真正的心思,只有后面的黎锦香看得通透。
他之所以冷哼,不是因为十方丛林隐瞒,也与田令孜没有半点儿关系,而是那番话里触到了他的逆鳞:那位程侯已经突破了六级修为?
不可能!
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比他更妖孽的存在?
可惜周少主这番心思注定无人迎合,李宏怕诸人再起争吵,赶紧转过话题,“消息有误也是常事,要论损失,咱们哪一家吃得亏都不小。这样,事后我跟窥基大师商量,在城中大大地做一场善事,筹来的善款拿来弥补各方的损失。”
田令孜道:“你们这帮生意人,惯会弄些借花献佛,指山卖磨的勾当,尽是些没影子的好处。这回动用随驾五都,全是咱家自己掏的赏钱。昨晚那些军汉死的死,伤的伤,内囊早就空了,若是有事,咱家可使不动他们。”
“小的明白。”李宏陪笑道:“绝不会让公公吃亏。这样,小的商行凑笔款子,晚上劳驾柴宗主家的夫人辛苦一趟,送到公公府上。”
乐从训瞥了柴永剑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心下不禁暗暗鄙夷,随即眼中露出一丝贪婪,“我们魏博的儿郎也折损不少,还是银枪效节都的精锐。若是寒了儿郎们的心,我也弹压不住。”
“我懂我懂,”李宏赔笑道:“小的回去盘盘账,绝不让少将军为难。”
乐从训望着角落里的黎锦香,“那就劳烦周少主的夫人……”
“哪里用少夫人辛苦,”昔名博拍着胸脯道:“老夫去一趟便是!”
乐从训脸上顿时一黑。
一名内侍匆匆进来,贴在田令孜耳边说了几句。
田令孜脸色顿变,起身道:“先散了吧。”说罢起身就走。
剩下众人面面相觑,不得要领,最后一哄而散。
宾客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黎锦香。
东道主李宏摸着下巴道:“田公公……这是怎么了?”
黎锦香望向阁外,周飞带着手下走得飞快,似乎生怕自己跟上,问他何时归家。
李宏随即沉下脸来,“黑魔海那边怎么回事?不是让你盯着鱼玄机和黑魔海的人吗?”
黎锦香收回目光,“太真公主机敏得很,谁也没想到她会找到瑶池宗的白仙子和光明观堂的潘仙子作伴,三人形影不离。黑魔海的人不敢硬拦,只好将她们引往城外。”
“城外?莫不是渭水吧!”李宏压低声音,恶狠狠道:“她们若是坏了九爷的大事,咱们这些蝼蚁,一个都活不了!”
黎锦香闭口不言。
李宏脸色时阴时晴,良久才换过脸色,温言说道:“锦香啊,行里在你身上可是花了不少本钱。姓柴的自己不中用,送给他的盟主位置都拿不住。我跟苏执事商量,还是拱你出头,让周飞当这个盟主。”
李宏笑呵呵道:“要不了几日,你就是凉州盟的盟主夫人了。”
“多谢执事抬爱。”黎锦香道:“但凉州盟都是当地势力,我与周少主终究是外来人,难以服众。万一惹起风波,只怕误了行里的事。还请执事三思。”
“无妨。到时候周飞是盟主,给柴永剑一个副盟主的名头,让他来协助你。还有那位左护法,也是个能做事的,待选出盟主之后,让她给你做个臂助。”
李宏道:“你也知道,周飞一心求武,如今几个月难有寸近,显然是到了门槛上,就等着突破。说白了,他这个盟主只是个空架子,盟里大小事务,全都由你说了算。内有周族、剑霄门,外有丹霞宗,再加上行里给你撑腰,你这位子可是稳得不能再稳。”
黎锦香静静低着头,一语不发。
“锦香啊,”李宏亲切地说道:“叔叔知道,周飞心气高,眼孔大,为人又孤傲,对你有些冷落,这桩婚事确实委屈了你。不过周飞出身土夷,年纪轻轻就有五级修为,在行里这些俊彦里头,也算是出色了。”
黎锦香道:“柴宗主当年也被称为俊彦。”
“姓柴的年轻时也是上好的资质,前程万里,行里在他身上花了不少本钱,还费尽心思给他牵线搭桥,结了桩上好的姻缘。原想着他们一对璧人,好给行里立个排面。谁成想他成亲之后,整日不思进取,荒废了修炼,修为不进反退,如今在五级耗费多年,早就成了个废物。耽误了自己不说,也连累了自家夫人。”
黎锦香抬起眼,认真道:“若是周飞也不得突破,又当如何?”
“看看,看看!我就知道,你心里头迈不过这个坎儿。”李宏道:“体面是自己挣的,姓柴的自己不争气,挣不来体面,怨得谁来?行里向来赏罚分明,有错不罚还怎么立规矩?再说了,行里在他身上花的本钱,终须有个着落。他还不上,总得有人来还。何况他夫人缴的那点儿马赋,连亏空都弥补不了,只是让上面的人解解怨罢了。”
“锦香啊,你是行里的自己人,”李宏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娘还在总行,谁能不对你高看一眼?这些年来有好处,可从没少了你的一份。你那点儿顾虑,又算得了什么?姓柴的但凡能争口气,行里能不给他体面?”
黎锦香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柔声道:“多谢叔叔照拂。”
“你打小就是个懂事的,”李宏欣慰地说道:“凭心而论,行里可从来没勉强过你,对不对?不过你受了行里多年恩惠,总该想着回报咱们广源行吧?你刚出阁,多少有些放不开,叔叔也都知道。但你将来要想上进,可不能还小姑娘家家的,也该想着回报行里的恩情了。”
“咱们行里的风气一向是大方爽利,对外暂且不论,内里从来都是不作伪,不藏私,不管男女,都坦率得紧,没那么小家子气。说白了,跟谁睡不是睡呢?都是正常的交际手段。有些不太好说的事,到了榻上,人在人上,肉在肉中,你情我愿,什么话都好说开了。”
李宏“咯咯”笑了几声,“锦香啊,你的本钱可是一等一的,只要裤腰带略微松一些,维持住左右的关系,再跟上面打好交道,三年五载,升迁到总行也不是难事。”
李宏笑得愈发开怀,“到时候,你就能跟你娘团聚了。”
“锦香知道了,多谢叔叔提点。”
“我就说,锦香是个聪明姑娘……”李宏伸手想去摸她的腰臀,最后还是忍住了。
“你呢,还是想办法尽快跟周飞圆房。”李宏低声道:“十三爷快来了。”
黎锦香眉梢微微一颤。
“九爷为人大度,对行里的事能放手就放手。十三爷呢,性子豪横,又向来好事。若是你与周飞还未圆房,万一遇见十三爷……怕是后面有些麻烦。”
“叮”,墙角一只黄铜小锺轻轻响了一声。
“行了,”李宏改口道:“你再去见见黑魔海的人,问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黎锦香福身施了一礼,离开精阁。
片刻后,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来到阁前,他远远便含笑拱手,行礼如仪,然后撩起前襟,迈过门槛。
行止与六朝人一般无二,只不过他凸鼻深目,须发鬈曲,却是一名黄发蓝眼的胡人。
李宏拱手道:“蒲兄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岂敢。”蒲海云笑道:“余在泉州常听人说,九爷在唐国经营得法,生意做得极大,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李宏叹道:“挣些辛苦钱罢了,怎比得了蒲兄的海上生意利润丰厚?”
“你我本是一家,何分彼此?”蒲海云道:“蒲某到长安已经数日,尚未拜见九爷,不知是否方便?”
李宏苦笑道:“蒲兄也知道,九爷神龙见首不见尾,我在长安,一年也未必能见九爷一面。”
“这……如何是好?”
“你我不是外人,蒲兄不妨直言。”
“不瞒李兄,蒲某方才求见苏执事,恰逢苏执事出门办事,才匆匆而来。”
“哦?”
“李兄也知道,蒲某一直在泉州讨生意,说来也是宋国的子民,听闻程侯遇刺,忧心不已。毕竟那位程侯有宋国的官身,于情于理,蒲某都不能坐视。”
李宏想了片刻,点头道:“合当如此!”
蒲海云竖起拇指,“李兄果然透彻!”
“既然昨晚未能得手,设法接近他,也不失一条路子。只不过那程贼颇为狡诈,蒲兄想结交于他,不会露了首尾吧?”
蒲海云道:“我与程侯只打过一次照面,想来无妨。”
李宏赞叹道:“富贵险中求,蒲兄胆识过人,难怪能挣下泼天身家!但昨晚之事,其如惊弓之鸟,至今不见踪影,不知蒲兄如何着手?”
蒲海云微微一笑,“听闻李兄与推事院的索推事有些交情?若是方便,蒲某想去拜访一二,顺便借个人出来……”
蒲海云俯耳低语几句,李宏抚掌道:“好主意!”说着又笑道:“正好,过几日便是索推事爱女的生辰,蒲兄不妨破费一二,备几件上好的礼物。”
“不知索推事是喜欢贵重的,还是雅致的?”
李宏哈哈笑道:“自然是贵重的。索推事毕竟是……哈哈,雅致的他也欣赏不来。”
“明白了!”蒲海云微笑道:“多谢李兄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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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平坊内一片肃杀,左右神策军、五国馆邸护卫将程宅前后,连同十字街周边围得严严实实,彼此剑拔弩张,互不相让。
从天亮开始,各方使者便来往不绝,不停询问程侯是否已经归家?
如今可还安好?
何时能够见客?
青面兽一开始还兴高采烈,有人敲门就伸出脑袋,青面獠牙地吓唬人,后来不胜其扰,索性把程宅的匾摘下来,找贾先生讨了个字,往门槛上一竖,上面写着:敲门者自备活羊一只!
无羊者,死!
刚摆出去,就有眼瘸的上来敲门。
结果门一开,露出的不是青面兽那只狰狞的兽头,而是一张巨瓮般的血盆大口,直接扣到了来人的面门上。
那人脑门上面是白森森的牙齿,下面两枚雪亮的獠牙顶住颈动脉,眼珠正对着嗓子眼里的悬雍垂——那小舌头跟钟摆似的来回晃荡,甚至还能看到上面沾的羊毛和血丝。
那位来客愣了一个呼吸,然后一个倒仰倒在台阶下,屁滚尿流,不省人事。
青面兽意犹未尽地磨了磨牙,发出刀挫般的声音,然后“呯”的关上门。
仇从广在旁看得清楚,立马让人运来一百多只活羊,当街售卖,每只十枚金铢,概不还价,当天就小赚了一笔。
张承业对仇家这位大公子的行止嗤之以鼻,随即也让人运来一百多只活羊,然后全部送给那位看门的兽蛮大汉,还深入讨论了活羊的几种吃法,比如山羊不去皮吃起来筋道;绵羊不去皮吃着塞牙;小尾寒羊鲜肥细嫩,而且个大顶饱;滩羊尾巴油最是膏腴肥美,生吞不仅润嗓,更是适于冬季进补……当场就跟青面兽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五国使节纷纷涌入宣平坊,囊瓦带着昭南武士,毫不客气地霸占了教坊司的门房,与程宅遥遥相对;
谢无奕带着护卫公然入住石家。
有消息说,晋国的使臣正在拟文,声讨唐国纵容匪徒,杀伤合法经商的晋国商贾多人;
童贯在台阶旁搭了个小庐,摆出常驻的架式,就差卧薪尝胆给唐国看了;
汉国官员讲究大国体面,本来不想这么跌份,好端端的设庐卧守,弄得跟守孝似的,可宋国那小阉狗姿态做得十足,也只好有样学样,在台阶另一边设了顶毡帐,随时守候。
秦国的徐仙师最为洒脱,他羽衣大袖来到程宅门前,没有像其他俗人一样禀帖通传,而是当街焚了一道仙符,然后微微一笑,飘然而去。
可谓是不出一语,尽得风流,俨然如尽知天机,智珠在握。
虽然没人知道徐仙师用的什么仙符,但那种超然物外的绝世之姿,着实引人心折。
立刻有人尾随跟上,希望能从徐仙师口中探知一二仙机,就算打听不到,沾点儿仙气也是好的。
幸好徐仙师并未去远,而是在西边的升平客栈要了间靠东的客房,然后大开着房门,登榻高卧。
正当众人猜疑不解的时候,真正证实徐仙师神通的一幕出现了。
仅仅一刻钟之后,程侯那位当庭痛斥唐皇,傲视王侯的布衣门客亲自来访,双方闭门商谈许久,那位贾先生才客气地告辞,临行还对着房门长揖一礼,做足了礼数。
这番姿态更是引来无数猜测,不少人都猜测徐仙师已经算定程侯的下落,才使得敢当着大唐官员面诅咒唐皇的贾先生如此恭敬,但几位有头脸的问到徐仙师跟前,徐仙师只是含笑不语,愈发显得莫测高深。
“徐仙师有些担心,”贾文和道:“非要留在客栈,不肯远离。”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程宗扬道:“不是跟他说了我没事吗?”
“他是担心自己的性命。”贾文和道:“怕是长安大乱,卷入乱兵之中。现如今倒是宣平坊这边最安全了。”
“干……”
程宗扬也是无语,徐大忽悠靠着一身过硬的忽悠功夫,好不容易从咸阳的狼窝里脱身,结果又一头扎进长安的虎穴中,这运气也就独孤郎能跟他比比了。
“徐正使仙师之名已经遍及长安,只是要小心李辅国。”
“李辅国……和老徐没什么冲突吧?”
“吾观长安轶闻,有称博陆郡王身具异术,能窥破人心,明辨真伪。此事虽然未彰,但博陆郡王历经六朝,屹立不倒,必然有所倚仗。”
“还有这种本事?”程宗扬摸着下巴道:“莫非他是那个叫解什么的异兽托生的?”
“獬豸。”
“……不是叫解决吗?怎么是蝎子?”
贾文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程宗扬打了个哈哈,“开个玩笑!我是文科生!怎么会不知道它叫蝎子?蝎子王,神兽嘛!那啥,李昂明天真的会动手?”
“箭已离弦,岂能回头?”
程宗扬感叹道:“没想到田令孜与龙宸私下有勾结,现在想来,当年唐国宰相遇刺,他就是得利最大的那个。”
石超将壁水貐的首级送给仇士良作为献礼,却带回了一个出人意料的消息。
仇士良一位义子竟然认出壁水貐,称这名白衣僧人多次出入田府,与田令孜交往甚密。
武元衡自蜀地建功,入主中枢,田令孜的兄长以马球得幸,出镇蜀地,其中的脉络隐约可见。
仇士良听闻此事,大喜过望,狠狠夸了石超一番,当即表示,要立刻带此贼秃的首级入宫,在圣上面前揭穿田令孜的恶毒罪行。
仇士良这么急切,主要是前晚他当街教训田令孜的义子,结果那倒霉家伙不知怎么招惹上刺客,自己刚走就被刺客行凶,死得透透的。
这下算是黄泥巴掉进裤裆,不是屎也是屎了。
田令孜逮着这茬儿,非说是他把自己干儿子给活活打死的,闹得不可交。
仇士良正自头大,斗然间得了这份大礼,索性狠狠告田令孜一记黑状,最好能把这老阉狗拉到宫城西南角的独柳树下,一刀两断才痛快。
程宗扬对仇士良这种剃头挑子一头热的举动丝毫不看好,李昂与田令孜已经凑到一处,他这时候跑去揭发田令孜,何止是热脸贴个冷屁股?
李昂就算临时加塞,也得赶紧把他挪到诛宦名单的最前头去。
“要不要给仇士良透个信?”程宗扬道:“两边平衡才好斗起来。”
贾文和淡淡道:“属下已经请人传讯。”
程宗扬放下心来,“那就好。”
出于对老贾的信任,更重要是为了偷懒,程宗扬没有询问其中的细节,却不知正是贾文和刻意安排的传讯,使得李昂彻底走上了一条不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