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程的终点是一座寺塔。
立在山丘上,隐约能看到塔尖。
往下看去,那帮王爷连同各家的护卫早就散乱得不成样子,前后拉出去两三里地,稀稀拉拉,乱糟糟的,简直跟放羊一样。
“怎么想起来赛马了?”
“给那些杀手一个机会啊。”
“好主意!哎,你说,我把老吴、南八他们甩这么远,盯着我的杀手该出来了吧?”
“程头儿你跑这么快,他们也追不上。”
程宗扬大笑道:“既然他们这么废物,就让他们在我马后面吃屁好了。”
坐下的赤兔马如有灵性,不等主人催动,就越过山丘,一路不停加速,铁蹄溅开积雪,越奔越快。
不多时,两人便超过了最后的安王李溶。
这位大胖子在马上气喘吁吁,旁边两名护卫小心护着,生怕他跌下马来。
接着是绛王李悟,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马鞍上,被风吹得直流鼻涕,全靠着护卫牵着缰绳往前带路。
程宗扬用力吹了声口哨。
李悟闻声侧过脸,叫道:“风雪太大了!要不咱们回去吧!”
程宗扬叫道:“太真公主在后面呢!”
李悟像弹簧一样“唰”的坐直身体,催促道:“快点儿!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做甚呢!”
又奔出数里,已经能看到前面两伙人的背影。
陈王李成美与江王李炎你争我抢,往终点的寺塔狂奔。
程宗扬追上去笑道:“江王殿下,你这马也太慢了吧?”
“紧赶慢赶,还是被你给追上了。”李炎懊恼地说道:“歌比不过,舞比不过,连马也比不过……”
看着程宗扬坐下的赤兔马在大雪中奔驰如飞,李炎口水几乎淌出来,他按着毡帽遮住风雪,叫道:“程侯,我出十万钱……”
“做梦呢!”
“我又不买你的马!就一个!”李炎扯着嗓子喊道:“等开春,把你这马牵来,打个圈!”
“打卷?”
“就是起骒!配种!”李炎叫道:“我府里的母马,让它随便挑!想骑哪个骑哪个!十万钱只当是辛苦费!成不成!”
小紫在他怀里小声道:“程头儿,赤兔的待遇比你还好哦。”
“死丫头,有你这么比的吗?”程宗扬拍了拍赤兔的脖颈,“小兄弟,有人出十万钱请你去打炮,老婆随便挑。啧啧……我怎么就没这待遇呢?”
小紫笑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哦。”
李成美在远处叫道:“算我一份!我先出一万钱的定金!”
“一万金铢都不行!”程宗扬道:“这马是阉过的!”
李成美一个倒挂金钩,脚尖钩在马鞍上,俯身看了一眼,“蒙谁呢?程侯!你这可不厚道!”
“厚道?你找高智商去!这马是他好兄弟的,我做不了主。”
李炎和李成美齐齐发出一声失望的长叹。
说话间,程宗扬已经超过两人,一马当先,将众人都甩在后面。
此时离寺塔已经不远,程宗扬道:“这是哪座庙里的塔?够新够气派,也够俗气的,一座寺塔,搞得金光闪闪。”
后面一名护卫叫道:“是娑梵寺的。”
程宗扬怔了一下,“娑梵寺不是在渭水边上,往终南山那边吗?”
“这是新建的下院。”那护卫道:“从这儿到渭水南边的娑梵寺本院,好几十里地,全是娑梵寺的田产。这帮和尚,富得流油!”
李炎冷哼道:“去年大旱,皇兄让群臣赈灾,那帮大臣拼命哭穷。转头娑梵寺请来一颗什么天珠,那帮大臣抢着出钱供奉,施舍起这帮秃驴来,一个比一个大方!”
这就是供奉琉璃天珠的寺塔?
冒着大雪驶过新建的山门,娑梵寺下院簇新的朱漆大门开了一线,一名小沙弥正在门口扫雪,看到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打马奔来,吓得丢下扫帚就跑。
程宗扬刚要下马,李炎已经策骑直闯过去,将大门撞得洞开,叫道:“先到寺塔为胜!”
程宗扬笑骂道:“怎么见了和尚,你就跟土匪一样?”
李成美紧随而入,没口子地叫道:“让开!让开!别撞上了!”
程宗扬只好上马,跟众人一道,风风火火涌进寺内。
这处下院刚建成不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
寺塔位于庙内南隅,七层的塔身矗立在巨大的台基上,四壁泥金,金光满眼,连檐上都覆盖着金黄的琉璃瓦,悬挂着镀金的风铃,还有数十盏用烫金大字写着“娑梵寺”字样的大红灯笼。
风格俗不可耐,偏又有种俗世的热闹与喜庆,充满了人间的烟火气。
寺塔周围的厢房涌出一群和尚,为首一个骨胳粗大,浓眉虎目,神情不怒自威。
看到这群在寺中纵马的不速之客,那僧人拽起衣角,大步上前,厉声喝道:“迎——贵客!”
说罢当先拜倒,斗大的光头直接递到李炎的马蹄前。
江王府的马匹都包着蹄铁,一蹄子下去,保证那颗光头跟西瓜一样,被踏得稀烂,脑浆子迸出好几丈远。
李炎虽然厌憎这帮秃驴愚弄百姓,但总不好这么把人给踩死,何况人家都拜到马蹄前了,姿势标准,态度端正,礼数上挑不出半点错处。
李炎一勒马匹,包铁的马蹄在那颗光头上虚掠一记,落在石板上,磕出一道蹄痕。
李炎骑在马上,用马鞭敲着靴筒道:“不是说沙门不拜王者吗?”
那僧人伏在地上,粗声大气地说道:“信永师兄教诲过吾等,世间万物皆具佛性,人人皆可成佛,所谓众生平等,下至黔首,上至帝王,乃至贩夫走卒,佛祖菩萨,皆为平等。吾等僧人既然礼拜佛祖,为何不能礼拜帝王?出家人,别那么矫情。佛门弟子四大皆空,非端着架子放不下,还当什么出家人?”
他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毫不心虚,李炎只好啧啧两声,“还是个得道的高僧呢。胖和尚人呢?”
“大慈恩寺窥基大师相召,方丈师兄前去拜会。”
地上的积雪虽然扫过,但大雪一直下个不停,说话的工夫,那僧人的光头上就落了一层雪,顺着脖子流到衣内。
李炎一侧身,从马上跃下,“行了,起来说话吧。”
“多谢殿下!”那僧人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这才爬起身来。
“和尚怎么称呼?”
“小僧信威,忝居敝寺达摩院首座。”信威说着,从屁股后面摸出一柄油纸伞,“篷”的一声撑开,斜着身子替李炎打上。
程宗扬不由侧目,这就是信永说的那个考场上考到晕倒,被人抬出去的达摩院首座?
看他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样子,拍起马屁来铿锵有力……这是被信永教化出来了啊。
只听“篷篷”声不绝于耳,在场的僧人们纷纷撑开油纸伞,为一众贵客遮风挡雪,尽显娑梵寺殷勤好客,大开庙门修佛的开明风范,丝毫没有大慈恩寺僧人的傲慢。
替程宗扬打伞的是一个双下巴的圆胖和尚,程宗扬笑道:“信德和尚,你好啊。”
信德是娑梵寺的掌油僧,当日与信永、癫头陀等一起前往太泉,彼此也算有一段香火情。
信德踮着脚尖给他打伞,笑得眼睛几乎都看不到,“都是托施主的福。自打请回佛祖的圣物,小庙香火一天比一天旺盛。今年年节,施主们捐敬的香油量同比暴涨百分之六百六十六,创下敝寺建庙以来的新高!”
娑梵寺这帮和尚都是商业经理的好苗子啊,时时刻刻惦记着业绩任务,数字张口就来。
有这帮精通业务的骨干,娑梵寺的商业前景眼看着一片红火。
程宗扬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入一股,沾沾他们文化宗教产业的光。
在大慈恩寺有窥基压着,李炎嚣张不起来,在娑梵寺可是一点都不虚。
众僧群星拱月般争着给他打伞,李炎坦然而受,嘴上还不饶人,边走边道:“下着雪呢还扫雪,是不是有病?”
信威张了张嘴,大概是这题有点超纲,一时没接上话来。
旁边一个披着袈裟的和尚挤过来说道:“阿弥陀佛,法无常住,旋生旋灭,雪无常留,随落随消。扫雪也修行的法门。江王殿下说得再对不过!敝寺昧于修行,倒是着相了。快快快,把扫帚都扔了!雪还没停就扫,蠢不蠢?”
一个沙弥小声道:“信寂师兄,方丈临走时吩咐让扫雪的。”
掌衣僧信寂虎着脸道:“你是不是有病?方丈师兄让你们扫雪没错!江王殿下说你们有病也没错!悟了么!”
“是!”那沙弥被他口水喷了一脸,赶紧抱着头落荒而逃,让人收拾扫帚。
“见笑!见笑!”掌油僧信德打了个哈哈,“程施主,请。”
寺塔的台基是用巨大的青色条石砌成,台侧着立着半人高的拴马石,上面刻着猴状的石兽,几匹矮马拴在台基旁,背上盖着遮雪的毡毯。
程宗扬道:“这天气还有人来上香?”
“几个昭南的客人,专门来礼拜琉璃天珠。”
“哦?”程宗扬有些意外,昭南人与佛门素无瓜葛,居然也知道琉璃天珠?
娑梵寺这宣传做得够到位。
进入塔内,迎面是一尊巨大的金佛,金身高近五丈,赤足正立,两耳垂肩,手中拈着一朵金婆罗花,意态安详。
娑梵寺以禅宗自诩,奉迦叶为初祖,这佛像便是取的佛祖拈花,迦叶一笑之意。
这尊佛像贯穿了五层的塔身,与塔内的空间对比,更显巨大,犹如充塞了整个天地,气势磅礴。
立在佛像下,头仰到极限都看不到佛像的顶部,让人分外体会到佛法的恢弘,自身的渺小。
“殿下,这边请。”考试不及格的信威挨打冲在前头,这会儿早早就被挤到后边,由寺中的实权派,掌衣僧信寂亲自给李炎引路。
塔内设着之字形的长梯,紧贴着塔身,围匝而上。
木制的长梯外面,每一阶都挑出一支漆金的如意,梢头悬着莲花状的油灯。
一名小沙弥正拿着壶嘴长近五尺的尖嘴油壶,一盏一盏给灯盏添油。
每一个之字形转折处,都设有一尊佛像,或是观音,或是菩萨,或是天王,或是罗汉,形态各异,铜炉香案一应俱全。
有僧人盘膝坐在佛像前,一手敲着木鱼,一手摇着法铃,口中念诵经文,每一尊佛像前都摆着一只功德箱。
立在塔内,举目上观,无数灯火遍布四周,犹如亿万点繁星,又如同一条薪火相传,璀璨无比的天路,直抵塔顶高处。
再加上周围缭绕的香火气,四周回荡的梵唱声,俨然如同壮观的佛国——假如不是塔内挂满了大红条幅的话。
佛祖左右两侧,各垂着一条大红的丝缎,左边写着:有求必应!
右边写着:普度众生!
在佛祖金身的头顶,横着一条宽大的红绡长幅,上面用金粉写着一人多高的大字:佛在人间!
长梯外面也挂着不同的红幅,分别写着:积功累德,福量无边!
供奉佛祖,来世修福!
施主一粒米,重如须弥山!
心诚则灵!
一文灯油不多,万贯福报不少!
诸行无常,金铢岂可传世!
施舍佛门,就是投资自己!
拈花一笑,知是如来本意。
诸恶尽去,大开方便之门……
长长短短,琳琅满目的红幅;字句不工,但冲击力十足的口号式标语;身边弥漫的香火气;耳中萦绕的木鱼声、诵经声;那群堆着笑脸的胖和尚……
这处佛门净土,生生给了程宗扬一种节庆期间卖场里疯狂打折吐血促销的即视感。
真热闹啊。
掌油僧信德抖着双下巴笑道:“小寺想百姓之所想,急百姓之所急,世人有求,无所不应。施主请看,这位是求财的菩萨;这位罗汉,是消灾免祸的;这位是祛病的天王;这位是延寿的;这位专管官司;这一位管升官晋爵;这位是保佑科举的,不过只管明经,上面那尊大的才是进士科……”
沿梯而上,一溜的菩萨罗汉各司其职,分工明确,责任清晰,还有僧人现场讲解,指点迷津,态度亲切,服务周到,不但保证让香客们有投钱地方,还能保证投得心满意足。
长梯对应的佛像头、胸、腹诸处,各设有祭拜的平台,台上点着长明灯,铜炉内插着供奉的檀香,此时已经积满厚厚的香灰,那只功德箱更是镶金嵌玉,精美绝伦,你要是投铜铢,都觉得拿不出手。
李炎对这帮秃驴敛财的花样一概无视,李成美少年心性,挨个投钱,随行的护卫有些跟着陈王合什礼拜,慷慨解囊,有些跟江王一样,对那帮和尚的笑脸视而不见。
信德一边走一边讲解道:“……这位是管节气的罗汉,拜一拜风调雨顺;这位专管除虫,来蝗灾也不怕;这位保佑丰收;这位是求姻缘的;还有这位……送子观音!”
信德说着上前,替那尊观音像添了灯油,又拂了拂灰尘,“这送子观音最是灵异!年前渭南陈掌柜的家眷来拜过,没几天就生个大胖儿子!昨天陈掌柜出海回来,还专门来还愿!”
“出海?”
“从晴州港出海远洋,一去两三年呢。”
程宗扬有种捂脸的冲动,“……太神了。”
信德殷勤取了支檀香,“程施主也来拜拜?施主放心,不用钱!方丈专门交待过,施主是菩萨转世,小庙所有项目全部免费!”
程宗扬脸都绿了,一把扯住路过的陈王,把香塞给他,“你去拜。”
李成美二话不说,纳头便拜,拜完才问:“这谁啊?”
程宗扬与信德异口同声说道:“送子观音!”
“哎呦,那我得多拜几下。谢谢保佑啊。”
李成美爽快地多拜了几下,又掏出一把银铢,塞到功德箱里,这才心满意足地爬起来拍拍手。
抬头一看,叫道:“五叔,等等我!别走那么快,还有好些菩萨没拜呢!”一边说一边追了上去。
小紫笑道:“程头儿,你不拜么?”
程宗扬道:“只要你愿意,我立马送你!份量管够!”
“程头儿,你跟着杨姊姊学坏了哦。”
“我比她文明多了好不好?你家杨姊姊那狗嘴,才叫吐不出来象牙呢。”
众人上到楼梯顶端,上面一层是供施主歇脚的茶室,陈设富丽堂皇,茶几蒲团,全是上好的家什。
当然少不了跟下面一样,每张漆几旁都摆着一个功德箱。
信德说了,娑梵寺不是那种没格调的小庙,施舍不施舍的,从不强求。
投不投的是个缘分,投多投少是个心意,不投也没关系。
投了,奉送香茗一盏。
当然了,这香茗也有高下之分,投个十文二十文,用的是陶碗茶叶梗;多一点的,用瓷盏汤茶;再多就换了精瓷精茶;遇见出手豪阔的施主,僧人端出来的就是碧玉盏外加顶级的龙凤茶饼;对于供奉最虔诚的大施主,还有高僧当场开光,一边敲着木鱼诵经作法,一边现场碾磨点茶,那面子!
大了去了!
程宗扬心下感叹,难怪人家能富得流油,瞧瞧人家的服务态度!
喝个茶都给开光,不发财还有天理吗?
能被层层拔毛,走到这里的施主,大都不差钱,上陶碗都丢不起那人,几案上要是空荡荡的,更显得不虔诚——满塔的佛爷菩萨都瞅着呢,总得掏枚银铢,摆只瓷盏才说得过去。
李炎一点都没有掏钱的自觉,“腾腾腾”上了最顶上的第七层,供奉琉璃天珠的天佛阁。
众人也不再盘桓,紧跟着一拥而上。
登进阁内,迎面便是一件极富冲击力的佛门宝物:日精琉璃盆。
那日精琉璃盆径逾两尺,质如水晶,通体透明,被专门供奉在一座镶满宝石的紫檀木架上,周围点着十六盏长明灯,盆身略微向前倾斜,能看到盆底和边缘处天然生出数个大小不一的“卐”字符。
在灯光映照下,盆身晶莹剔透,映着周围各色宝石的反光,中间的“卐”字符仿佛悬浮在空无一物的紫檀架上,神异无比。
信寂道:“这是佛祖昔日濯洗所用的日精琉璃盆。敝寺专门请长安各大珠宝行的朝奉鉴定过,此物通体绝无雕琢痕迹,浑然天成,澄澈无垢。毫无疑问,乃是天然生成的至宝!小寺请各寺高僧批阅佛经万卷,才推测此物是天地初生时的日精所化,佛祖在灵山成道时,便是用此物濯手洗面,传经说法。”
“诸位请看!其中的卐字符似静似动,用眼角余光瞄时,似在转动不休,定睛细看,却岿然不动。此为法轮常转,诸法无常。”
众人啧啧称奇,连李炎也多看了两眼。
绕过水晶盆,眼前蓦然一亮,只见一座黄金坛城被安置在一座碧玉台,那碧玉台被雕刻成菩提叶的形状,叶脉清晰可见,金灿灿的坛城座落其上,被青翠欲滴的碧玉衬托得更加明亮华丽,里面各种复杂的线路和细节看得人眼花缭乱。
“这坛城更是神异!”信寂道:“方才的日精琉璃盆是日精所化,这坛城乃是佛祖智慧所化!敝寺曾延请几位开了天眼的高僧仔细看过,此坛城每一处都堪称鬼斧神工,绝非人力可及。尤其是正中的大雄宝殿,大师以天眼通察之,仅米粒大小,便有亿万构造,数之无尽,算之无穷。有高僧断言,此坛城所蕴之数,当与恒河沙数相合。”
信寂一脸虔诚地讲解道,从坛城的布局,能看出里面每一个细节都是通过反复推敲,精心安置的,其中显然蕴藏着极为神秘高深的信息,只恨本寺僧众佛法不够精湛,至今无人能解。
程宗扬算是服了,大伙儿在太泉分赃,信永挑了最大只的玻璃盆,那块折断的电路板也被他偷偷摸摸捡走。
没想到就这两件破东西,竟然被他玩出花儿来,尤其是那块电路板,通体镀金不说,还刻意添了些东西,看起来更像是微缩的佛国圣境。
信永把这两件东西供在此处,也是仔细算计过的。
信徒们爬了七层的佛塔,一层一层被拔毛,就算再虔诚也少不得肉痛。
到了这层,亲眼目睹了两件佛门至宝,感受到佛法的伟力,再被和尚们舌灿莲花地一忽悠,哪怕掏再多的钱,也觉得物有所值,心甘情愿了。
瞻仰过佛祖所用的日精琉璃盆和黄金坛城之后,便是这趟礼佛之行的终极圣物——琉璃天珠。
作为最顶级的佛门至宝,琉璃天珠不可能随便放在架子上,娑梵寺专门为此供奉了一尊等身大小的佛祖金身,佛祖结珈趺坐,端坐于莲台之上,双手结成法印,右手的拇指与食指微微拈在胸前,指间挟着一颗晶莹的珠子。
那颗珠子径逾寸许,同样晶莹剔透,中间悬浮着一枚“卐”字符——如果自己没有记错,这珠子一套四颗,是当初癫头陀从小紫手里买来的,真真的假一赔三,童叟无欺。
“诸位施主请看!”信寂又开始了,“这便是佛门至宝,琉璃天珠!通体光明澄澈!水火不侵!刀兵不伤!乃佛祖心头一点灵光所化,经亿世而不朽,历万劫而不坏!”
“殿下不妨移步上前……请细观!”
信寂指着琉璃天珠,只见透明的表面映照出佛阁周遭的影像,雕梁画栋,无不清晰入微。
“佛法无边,可纳须弥于芥子!”信寂口沫横飞地说道:“大千世界,此琉璃天珠,尽可纳之!”
李炎道:“这跟寻常的水晶珠也没什么差别啊。”
信寂打了个哈哈,“殿下说笑了,这琉璃天珠讲究缘法,若与我佛有缘,神通自明。”
程宗扬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了。
前面各种天花乱坠,假的都被说成真的。
到了琉璃天珠,娑梵寺是真有,却弄个假的摆在外面——这帮和尚太鸡贼了!
程宗扬刚要开口,忽然看到阁外塔门处,站着几个客人。
几人高冠大袖,穿着昭南的衣饰,最前面一个,却是黄发蓝眼的胡人。
“久仰!久仰!”那人抱拳拱手,上前笑道:“在下蒲海云,见过程正使、江王殿下、陈王殿下。”
程宗扬在长安城见过不少胡人,可打扮如同昭南人一样高古的,这还是头一回见。
六朝之中,昭南最是封闭,跟诸国交往都不多,居然还有胡人?
“蒲先生是昭南人?”
蒲海云洒然一笑,“在下是宋国泉州人氏,源出天方,如今在昭南行商。”
“蒲先生独具慧眼啊。”
“都要多谢程正使。”蒲海云嗟叹道:“听闻两国交恶,在下忧心如焚。幸得程正使只手擎天,力挽狂澜,以一己之力,回天换日,化干戈为玉帛,使得两国转危为安。我等宋国商民,无不额首称庆,拜谢程正使盛德。不瞒程正使,在下今日来天佛阁,一是瞻仰佛宝,二来便是为程正使祈福。”
说着他尊敬地行了一礼,“愿程正使福报亿万。”
不愧是商人,消息这么灵通,自己刚和昭南达成协议,他们连佛都礼上了。
这蒲海云言语通畅,如果不看外貌,根本听不出是个异域胡人。
程宗扬笑道:“多谢蒲先生吉言。”
蒲海云让开一步,介绍道:“这些是在下的族人和同行,师文、阿兀纳,还有这位,姓时名鹫。”
时鹫微笑施礼,“末学见过程使。”
“时先生也是宋国人?”
“时某乃晴州的书院学子,立志云游天下,在昭南与蒲兄相识,结伴同行。久闻程使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时鹫说着,笑吟吟看了小紫一眼。